同志桑拿浴室的前世今生(4)

情感作者:吴楠2020-09-01

从那一次开始,我们俩算是在一起了。但他还是继续搓澡,我继续当经理,除了两个人住在一起之外,并没有太多的变化。

瑰丽的云彩

这一次开的同志浴池,一直没搬家,坚持开了快三年。其中也有过很多次公安和消防的检查,但我们办理了正规的手续,加上安排了自己的耳目,每次检查之前,前台的大姐会直接发暗号给我,我会把小黑屋里的人赶出来,这样绝大部分检查都没什么问题。

各种检查虽没问题,但我们圈子内部忽然爆发了可怕的事。那是2003年,我第一次听说艾滋病。据说这是我们圈子内特有的疾病,是男男之间乱搞带来的。我对大个儿说,“这一下子可要出事了。”大个儿听了将信将疑,“我去网上找。”他比我年轻,喜欢上网,我偶尔也会看看他在同志聊天室里和陌生人侃大山,每次他都会对对方说,“我们这里是同志浴池,很干净,大家能洗澡又能聊天。”我觉得他是一个很机灵的人,反而更喜欢他。这一次,大个儿在网上找艾滋病的信息,更让我刮目相看。

大个儿和我讲,“艾滋病虽然可怕,但不是只有同性恋才会得,异性恋也一样会感染。而且现在有药物可以抑制病毒。”“不是说传染得很快嘛?”我担心大家都畏惧这个疾病,不敢来浴池。“只要用用安全套就可以。”他说。

其实,我和大个儿之间也没用安全套。但现在知道了这个病,我们也不可能会去医院特意检查,于是我们两人之间开始用安全套。

我算了一下安全套的价钱,如果在浴池内免费发放安全套,一个月大概要几千块,对我们的利润冲击还是比较大的。但如果不放,我又不忍心看到和我一样的同性恋被这么可怕的病毒伤害。

B城本地有一个叫做爱之援助的志愿者组织,他们专门为同性恋活动场所发放安全套。和他们一联系,他们立刻送来了几百只安全套。而且,还送来了小牌子,上面写着“安全套领取处”。

艾滋病的风波还没有平息,SARS出现了,这又是一次猛烈的冲击。整个城市陷入恐慌。很多地方都贴上一张A4纸,“外人莫入!”浴池里,一天也来不了五个人。无奈,我们只能休业。

大个儿和我是最后走的。撤离浴池的前一天,大个儿说要买点好吃的,我们俩好好吃一顿饭,然后他要回老家看一看爹娘,再回B城跟我一起生活。

那是他和我说的最后一件事。他拎着几瓶啤酒、半斤猪头肉、朝鲜拌菜,在浴池几百米外的路口被车撞死了。

我去帮大个儿办后事,一滴眼泪都没掉。该哭的、都在心里哭过了。这个世界,人和人之间,讲究的是一个缘分。该散的时候,自然就散了。我撑着办完了大个儿的葬礼,只有浴池里的前台大姐和几个技师参加。大个儿的爹娘都来了,哭成泪人。一年后,我去大个儿的爹娘家看他们,他们住的房子是很破的两间平房、旱厕、用的是井水。我给他的爹娘留了两千块钱。我去看他们坚持了三年。最后,大个儿的娘说,“你别来了。非亲非故。你和他啥关系,我们都知道。你也算有情有义。别来了。”

我不觉得尴尬,但以后再也没去过。人生就是这样。我再也没找过男朋友。有过一个男朋友,这辈子就够了,我也不需要有个人一直陪着我。这在这个圈子里太奢侈了。

同志浴池再度营业的时候,我跟前台大姐不约而同地辞职了。一方面是当经理太操心,另一方面是我不喜欢在有太多回忆的地方工作了。

我回到自己的小店经营了一段时间,四十岁的人,也不想找太累的工作,宁愿赚钱少一些,也想让自己悠闲一点。有空的时候就去周围城市转一转。

过了2010年,全国出现了很多同志浴池。我去这些城市旅行的时候,刻意去体验了一下。北京和成都的同志浴池装潢比较文艺,有绿植、桑拿、搓澡和带歌舞表演的休息大厅,达到了人均消费在百元以上的浴池水平,更主要的是北京的同志浴池里二三十岁的年轻人也很多。这在智能手机和APP应用这么发达普及的情况下,算十分少见。毕竟很多年轻同志愿意选择网上交友。

后来,我去过几次B城的同志浴池,几乎都是老年同志,人数也不超过十个,基本上彼此认识。小黑屋还存在,基本上没什么人去里面了。

我觉得挺有意思。1999年之前,同性恋做什么都是偷偷摸摸的,反而更重感情;到了2000年,性的表达更加直白,大家越来越大胆和不计后果;到了2010年,随着安全套的普及,越来越多的同志群体重新审视,开始思考性和感情之间的关系,一部分开始回归感情,一部分则选择了开放关系。也许这就是同志圈子在经济的冲击下,每个人的思维方式和生活方式的变化。

别人对我讲,我在浴池里面的这种角色,现在被称为职业经理人。这个称呼我很喜欢。虽然已经回不去曾经的岁月,但我感觉自己的人生,还算圆满。毕竟人的心里,总会有一片瑰丽的云彩,对吗?

*沈阳爱之援助社区服务中心对本文亦有贡献。

文章选自GS杂志第三十八期《故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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