躲在“柜”里的同志 打开“柜门”有多难?

世界艾滋病日前夕，我们走近那些躲在“柜子”里的人，那些习惯在公众面前沉默失声的同性恋者。他们经受着怎样的内心煎熬，又以怎样的姿态努力生活着？

他们为苹果公司CEO库克勇敢“出柜”叫好，自己却很难迈出“推开柜门”那一步。漠视是最大的歧视。让我们赶快推开“偏见之门”，他们要的其实不多，一个平等友善的眼神，足矣。

喜爱会压倒惶恐

见到萧然是在大学路的一间咖啡馆，阳光斜斜地洒在这个身材娇小的女孩身上，眼前的画面让人温暖。她的声线略带磁性，温柔而动听。披一头乌黑长发，打扮并不显中性，不像人们对T（女同性恋中性格偏男性的一方）的常规想象。

交谈间，她并不讳言喜欢女孩子。

“一开始发现自己与常人不同，有没有感到孤独或害怕？”我问。

她显得比较淡然，似乎陷入了甜蜜的回忆。“你发现自己可能是同性恋的时候，一般都是因为强烈地喜欢上了一个同性，你对她强烈的喜爱会压倒自己内心的惶恐，所以根本不会注意到那种不安。这种期待被爱的心情，和男女谈恋爱是一样的。”

同性恋群体经常遭遇的歧视，萧然没碰到过。“可能因为我身边的朋友大都是女生，比较富有同情心，哪怕知道朋友的性取向，也不会采取太激烈的行为。”

然而，并不是所有同性恋者都如她这般幸运。伴随同志身份的曝光，背后的指指点点与鄙夷目光常会汹涌袭来，苦闷唯有自己独自默默咽下。萧然谈到了好朋友阿星。

阿星初中时发现，自己可能喜欢女孩子，内心挣扎了一年多，“但是无法改变现实，我还是喜欢女孩。”阿星接受了现实，选择坦然面对。但是，一些不堪言论经反复加工，又传入她耳中。“我只能努力让自己变得更优秀！”她成绩优异，成功竞选学生会主席，如今正在大洋彼岸深造，书写美丽人生。

“我认识一些同志朋友，都把出国当作第一选择，希望寻找更宽松的生存环境，最好能去一个同性婚姻合法化的国家，将来和爱人成家，再领养孩子。”萧然有些感慨地说，“这些都是以后的事，最开始只不过想单纯地谈恋爱，不会想到太多现实障碍。”

她坦言，20岁前，从没考虑过喜欢一个女生会对生活造成什么影响。稍年长一些后，开始实习，规划未来，身边甚至有老同学在谈婚论嫁了，现实紧迫感扑面而来。

“家庭”与“婚姻”，两个无比温馨的词语，对萧然和她的同志朋友们而言，可能是生命中不能承受之重。

父母常深觉亏欠

父母的理解与支持，对他们非常重要。

从发现女儿的秘密，到逐渐接受，再到和女儿笑着聊她女朋友，萧然妈妈只用了不到一周时间。“妈妈没有指责，而是陪我出去玩了一星期，这在我成年之后是很少见的。”萧然沉吟片刻说，其实父母也需要时间来冷静思考，说服自己接受事实。“我比较幸运，妈妈是学心理学的，经常耐心开导我克服心理障碍。我有女朋友也会带给她看，一起吃饭逛街。但我爸很难接受，一直很纠结，他尊重我的选择，有时又会不自觉地说，你将来要有了男朋友……这时候我一般会给他泼冷水，说我不会有男朋友。”萧然的眉目间透出几许歉意和坚定。

父母隐隐流露出的小心翼翼，让这个爽朗坦荡的女孩子有些心疼：“爸妈会感觉是不是他们做错了什么，才让我变成这样。妈妈会问我，是不是因为小时候经常把我打扮成小男孩，是不是在我需要照顾的时候没有给我足够关心，或者是逼我学习逼得太狠了。尽管我总是安慰说，不是他们的错，但他们还是觉得深深亏欠我。”

但并不是所有父母都如此开明，萧然又一次提到了阿星，那个充满斗志的坚强女孩在一次颠倒时差的视频中对父母“出柜”了。“他们看起来很失望。”阿星这样向朋友描述当时父母脸上的表情。此后，家里再也没人提起此事。萧然的另一个朋友，美籍华裔男孩伟豪干脆不向父母坦白。“他们比较传统，不大可能接受这些。等以后我有了经济能力，再说吧。”在美国长大的伟豪中文不太好，说这句话时语速很慢，却可以听出几分对未来的期盼。“成家立业”于他而言，也许传统意义上的前者无法实现，唯有后者可以给父母一些安慰。

长久的隐瞒和欺骗，让他身心俱疲。当被问及父母是否有所察觉，这个阳光男孩回答得有些迟疑：“有吧，尤其是妈妈，她了解自己的孩子。”

形婚生活一团糟

近几年，形婚（形式婚姻）伴随同妻（同性恋者的妻子）这个沉默人群一起走入了人们的视野。“一些女同会找男同协议形婚，这比找一个直男形婚要好得多。”萧然也考虑过这个问题，甚至接触过一些形婚家庭，然后发现，他们的生活一团糟。“想象一下，欺骗那么多人，包括父母在内，一骗几十年，是一件多么可怕的事。况且形婚常假戏真做，会选择要孩子，然后就完全是另一回事了。住在同一屋檐下，有共同的孩子，关系亲密，一切都乱了。”这个沉静的女孩皱起眉头说，“乱套的爱情，乱套的婚姻，乱套的人生，形婚背后的无奈与心酸，难道不是社会固有的性别期待造成的么？传宗接代，光耀门楣，家族荣光，长辈脸面……全都比个人幸福重要。”

今年，英国和卢森堡先后在法律上承认同性婚姻，同性婚姻合法的国家还包括荷兰、比利时、西班牙、挪威、瑞典、葡萄牙、冰岛、丹麦、法国、加拿大、阿根廷、乌拉圭、巴西、南非和新西兰。

“亚洲还没有国家承认同性婚姻，我期待那一天早日到来。”萧然眼里散发出灼人的光亮，“爱是平等的，异性恋希望通过婚姻得到什么，我们的心理诉求也一样，这和取向没有关系。我们的爱，也希望被认可。我们也希望有安全感，希望有法律保障。”

然而，期待平等婚姻权利的萧然没想过自己站出来去争取。“这个话题在国内还比较敏感，还需要足够的耐心慢慢等待。”她叹了一口气说，“多数人选择沉默也情有可原，我们不能指望人人都成为社会活动家，毕竟每个人都要专注于过好自己的生活。”

打开柜门透透气

“柜”中生活，何其苦闷？有数据统计，同性恋的比例是3%到5%，也就是说我国有数千万人正躲在“柜子”里；他们的亲朋好友，有上亿人，可能是我们中的任何一个人。“我只跟几个特别熟识的朋友‘出了柜’。”萧然与伟豪相视一笑。

她说，“出柜”前，会先试探朋友，如果对方表现出明显反感，那就立刻“刹车”，免得连朋友也做不成。还有些人知道身边有朋友是同性恋后会说：“好恶心，万一喜欢上我怎么办？”“你会为一个异性追求自己而担心么？不喜欢，拒绝就可以了嘛。”伟豪的语气中有些不快，又有些哭笑不得。

苹果公司CEO库克最近宣布“出柜”，萧然和伟豪感觉很受鼓舞。“他很勇敢，我们为他骄傲。难道勇敢站出来追求幸福的人，不值得被尊重么？难道发出一个庞大群体压抑多年心声的人，不值得骄傲么？”面前两张年轻的面庞，绽放出相似的灿烂笑容。

萧然正在为留学法国做准备，在那个浪漫国度，去年起承认了同性婚姻的合法地位。她期待，留学期间能获得更多空间舒展心灵。“法国留学生有住房补贴，不同人群的额度不同。”萧然笑了笑说，“黑人女同性恋的补贴最高，这都是明文规定。”伟豪目前在做一个研究课题，关于性少数人群，他希望能让更多人了解这个群体。

是时候打开柜门透透气了，不管是我们的偏见之门，还是他们的畏惧之门，难道生命的本意不是走出门去，自然生长么？

(应受访者要求，文中人物皆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