柜子里的王国：沙特同性之恋中的女性歧视

很别扭地在“同性恋”一词的中间加了一个“之”字，这是有意为之的一处改动。今天我们说起同性恋，已经很自然地认为是一种身份（what you are）而不只是一种行为（what you do）了。但是，在某些地方，同性恋还真的就只是一种行为（自然指的是同性间的性行为），所以非需要一个新的词来做区别不可。更何况这种同性行为中透露出了强烈的性别歧视。

小时候看过一档综艺节目，其中例牌的问答类游戏设计得别出心裁：提出一道有多个备选答案的问题，并以给出答案的难度系数来判定分数的高低。印象深刻的一题是：“男女有别”的场所有哪些？如果你答“洗手间”，那得分多半不会有答“寺庙”的高。

后来才恍然大悟，这一题的答案可以作为“境遇性性行为”（是指由于受到特殊的社会环境默许、鼓励或迫使，使得人们进行不同于自己所认同的性行为的一种现象）的参考。在男女有别的监狱里，囚犯们无法改变同性聚集的客观环境，为了满足自己的性需求，无论男女，都转而和自己接触得到的同性性交，并以带有性意味的标准区分同类和异类，建立起一个个派别，形成监狱里独特的生态系统。

监狱的边界扩张，从一块地、一座城到一个国，国名定为沙特阿拉伯，这里的同性之恋令人窒息。

异性恋恐惧：215万平方公里的监狱

几乎每一所沙特阿拉伯女校的附近，都会埋伏着几位身着短袍，手执短棍或或皮鞭的男子。他们共同组成了学校里的女生与校门外的异性间的人肉屏障。除非有亲属关系，否则男女间的单独会面都会被视为对伊斯兰教法的极大漠视，这层屏障即是要防止这种“犯罪”的发生。这些被称作“道德警察”（mutawwa’in）的人意志坚定、目光敏锐、精力充沛、恪守教规甚至完全不怕死。曾经有一所女校发生火灾，道德警察们硬是将没有戴上头巾的女孩子们堵在门口，致使十余人被活活烧死；他们也曾经把前来观光、参会的外国宾客驱逐出境，理由是“长得太帅，容易诱惑女性”。

这是一个集体恐惧异性恋的国家。在成年人眼里，涂脂抹粉的女人是不纯洁的，小伙子如果吸引了少女的注意或被少女吸引，就大大地亵渎了他的穆斯林身份。而在青年人的眼里，每一次和异性的密会都可能是最后一次，如果想逃离这种恐惧，男方就要不厌其烦地让一位长辈加入到二人世界中，为情势危旦的女方打掩护。

种种对异性恋的打压，为同性恋的蔓延大开方便之门。一种监狱式的同性恋。

一间咖啡店的“家庭区域”（family section），青年男女邀请长辈加入并到这样的区域约会，才能避开道德警察怀疑的目光。

Gulf Arab Love（海湾阿拉伯之恋）是沙特活跃的同性恋主题聊天室，这个二进制的自由疆界每天吸引着成千上万被经文绑缚的男男女女，发展至今已经相当发达。不仅对男同、女同、双性恋人群有明确划分，暗语和黑话也早已自成体系。整个聊天室以一种极为高效的体系运转，只要你敞开胸怀、目标明确，不出一小时就能找到同道，实现线上往线下的转移。说白了这是个纯粹的约炮网站，上面完全没有同性恋平权方面的讨论。

这就是沙特阿拉伯畸形同性恋的缩写，在这里，同性恋是一种行为（what you do），而不是一种身份（what you are），它单纯为年轻男女（当然男性还是占了多数）不断膨胀的性欲服务。也即是说，一位沙特阿拉伯男子会和另一位共赴云雨，但他们却大都不会承认自己是同性恋。原因非常简单，婚前性行为在这个国家会被处以极刑，而发展到这一步之前年轻男女经历的凶险足够写成另一部九九八十一难的《西游记》。经期倒还好，赶上妻子怀孕，一个有生理需求的沙特男子能想到的最佳解法就是寻找一个同样饥渴的男性，娼妓是个陌生的名词，同性之爱不过是缓解欲火的手段。

同性恋羞耻：“在下面”的人不可原谅

八年前，大西洋周刊记者Nadya Labi深入沙特阿拉伯探访当地的同性恋群体。他寻找同性恋者的方式之一，就是上文提到过的Gulf Arab Love聊天室。在聊天室里，给Labi留下深刻印象的并不是接触到的各色人群，而是充当顾问的沙特男人的一句话：“如果你想在短时间内接触到大量的同性恋人群，最好把自己伪装得‘bottom’一些，这样的人在聊天室里很是抢手。”

后来Labi才知道，这里的“bottom”指的是同性性交时的体位，聊天是里多的是想要处于“top”位置的人，有“bottom”倾向的则寥寥无几。

沙特警察闯进一场同性派对，逮捕大量参与者。在沙特，同性之恋常常通过这种弥漫荷尔蒙气息的方式表现出来。

这样的对比让Labi强烈地感觉到，自己正在向一个巨大的秘密靠近。在西方社会，人们已经习惯以“同性恋还是异性恋”（Gay or Straight）来划分人们的性取向，而在沙特阿拉伯，划分的标准变成了“在上面还是在下面”（Top or Bottom）。大多数的人坚定地认为，只有“在下面”的人才是真正的同性恋者，这些人会时常因为穿着打扮而受到道德警察的特殊照顾。至于“在上面”的人所做的事，和在自己家里是完全一样的，只不过胯下之人换了性别，喘气的声音变得粗犷了一些罢了。

追根溯源，这样的倾向甚至就深埋在伊斯兰世界的精神根系中。在19世纪的伊朗，年轻俊美、嘴上没毛的少年被认为会吸引须髯飘飘的成年男性的关注，随着年岁增长，少年的脸颊会长出胡须，又被新一代的美少年吸引。和古希腊相似，这就像一种代代相传的习俗。所不同的是，如果说古希腊式隔代同性吸引的基础是肌肉，伊斯兰式隔代同性吸引的基础就是胡须。相比较之下，伊斯兰一派的男性特征要高出一筹。

直至今日，这样的传统也得到了一定程度的保留。

这也许就解释了伊斯兰圣经《古兰经》里极不寻常的信息缺失。《古兰经》三令五申男女间的“不纯”接触的严重后果，但对同性之间的感情却少有着墨，其态度颇有点像比尔·克林顿时期对待军队同性恋的“不问，不说”（Don't ask, don't tell）政策。参与同性恋行为的伊斯兰信众也正是抱持着这样的观念：与同性媾合在宗教上有罪（事实上，沙特法律中鸡奸的刑罚正是死刑），但只要把自己身上的“基”因藏到柜子里，在媾合时铭记着原罪，并时刻不忘占据“在上面”的有利地形，自己的罪责就能一定程度上被真主赦免。

一则伊斯兰寓言进一步解释了这样的观点：两个穆斯林住在同一间房子里，住在楼上的一位恪守教规、朝拜晚祷；住在楼下的一位则频频逾矩、夜夜笙歌。有一天，楼上的穆斯林对楼下那位的生活感到好奇，决定下楼看看，与此同时，楼下的穆斯林因为同样的原因正向楼上迈步。两人在楼梯上相遇，并同时死去，楼上的那位下了地狱，楼下的那位却上了天堂。寓言里有着浓烈的报应式隐喻：即使再善，一旦从恶就要下地狱；反之，即使再恶，一旦向善便可进天堂。可谁又能说两人居住的位置不是在做这样的影射：“去上面”的可以得救，“去下面”的不得好死。

沙特阿拉伯人对同性恋的羞耻，并非来自于“对同性产生性欲”的心理或“和同性发生性关系”的行为，而是由于可能的“在下面”的角色扮演，这个角色意味着被征服、意味着一种病态的享受、意味着变身为女性——一个本来应该保持绝对纯洁的人。

在许多公众场合，沙特妇女的行为举止限制众多，像脸上的面纱一样令人窒息。

沙特阿拉伯向世人讲的并不是一个石墙暴动（Stonewall，1969年发生于美国的同性恋群体平权运动）式的故事，这里没有对同性恋行为的疯狂打压，一切都安安稳稳地放置在朴素的柜子之中，装点着铺满伊斯兰礼拜毯的国境。当然，柜子里还装着别的东西，比如从没被提起过的歧视，和从没被大写过的人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