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你老了!中国老年同志群体现状
关注来源:SIXTH TONE2018-03-11
老兵张国伟(音译)是一位双性恋者,现年76岁,正是颐养天年的年纪。“退休后过上这样的生活,我已经很满意了”,这位1994年退伍的军医如是说。
因为张国伟退休前是军官身份,所以他能拿到1万人民币每月(约合1440美元)的退休金——他和男友住在中国中部湖南省的小城市常德,拿的退休金是当地平均水平的五倍。张国伟在2003年与妻子离婚,一年后在网上邂逅了比他小40岁的吴先生,并结为终身伴侣。张国伟告诉《第六声》的记者:“我希望他能一直陪我过下去。”说这话时他刚结束掉当天的锻炼。
根据张国伟的讲述,他是一位双性恋者,但喜欢男性多一点。2003年出柜时,他的前妻和两个女儿都表示理解和支持。他准备在自己去世后把财产均分给女儿和男友。他说:“我两个女儿同意跟吴分遗产,因为我晚年一直受吴的照顾,这她们也是知道的。”
这对忘年恋从2005年起同居至今,住在一处政府为离休的部队干部及其家属提供的公寓里。这栋10层高的公寓楼里居住着十多户老兵,有的年届花甲,有的已是耄耋老人,有的独自居住,有的与老伴同住。
吴先生刚搬进来时,张国伟跟邻居说吴是他在网上认识的“干儿子”,也就是养子。(在中国,“干儿子”指的是未被正式收养的男性,不涉及法律或宗教问题。)74岁的陆士泽(音译)住在他们楼下,“我总觉得他们可能是同性恋。”他回忆道,“但这是私事,轮不到我去问。”
“我不管他是不是同性恋,我对他的看法都不会变。我们都已经70多岁了,除了健康快乐,还有什么好在乎的?”——陆士泽(音译),离休干部,现年74岁
像许多老兵一样,张国伟也在去年写了一部218页的自传,还拿它和其他离休干部分享人生,书里面就有谈到他怎么认识到自己性倾向的事。邻居们都很理解他。张国伟说:“楼上楼下都知道我们(的关系),但没有人说闲话,也没有人故意为难我们。”
陆士泽以前没接触过任何同性恋或双性恋男子,但他佩服张国伟的勇气。 他说:“我不管他是不是同性恋,我对他的看法都不会变。我们都已经70多岁了,除了健康快乐,还有什么好在乎的?”
中国正在急速老龄化。据民政部统计,截至2015年底,60岁以上人口已占到全部人口的16%,而且这一数字无疑还会增长。人口数据的变化给社会福利和医疗保障带来巨大的压力,其中大量人口老无所依的问题尤其值得关注。
两位老年男性在北京举办了一场象征性的婚礼,2013/1/30,ChinaFotoPress/VCG
数十年来的“计划生育”政策使得即使有孩子的老人也得自力更生,因为独生子女没办法同时赡养两位父母和四位祖父母。因此膝下无子是许多老人不得不去适应的问题。
56岁的温小军(音译)目前单身,膝下无子。因为讨厌老家浙江东部冬天寒冷的气候,所以十一月从公务员的岗位退休后,他马上就租下了三亚的一套公寓,打算在这海南岛的南部上住六个月。温小军告诉《第六声》的记者,“大概我心里还住着个年轻人,而且我没有儿女,所以现在刚好可以来场说走就走的旅行。”
老龄LGBT群体也和其他老年人一样,想要按自己的意愿过上丰富多彩的老年生活。他们希望退休后可以把精力放在真正所爱之事上。
温小军特别享受他在三亚的慢生活,平日里就去逛逛展览,在沙滩上散散步,和当地人打沙滩排球,有时他也会约见在blued上认识的好友。不撸帝是最近热门的同志交友软件,温小军希望在这上面找到长期伴侣。
然而,约会对老年同性恋来说并不容易。温小军解释道“年轻人的话,一见面就接吻上床,他们没几分钟就爱上对方了。但我们找的是意气相投的灵魂伴侣。”
与温小军类似地,同志圈里的阿山(音译),今年62岁,也认为现在最大的困难就是找到伴侣。他有稳定的收入,在广州有一套公寓,养老金每月5000元,但已经单身四年,所以他觉得是时候认真考虑找一个老伴了。与此同时,他也向他的同志朋友出租家里的卧室,这样他们在家里能有个照应。
大多数阿山这一辈的同性恋和双性恋者直到21世纪接触到互联网之后,才开始了解自己的性取向。甚至在80年代末,阿山在美国工作时,都拒绝承认自己是同性恋,因为那时他在中国听到任何有关同性恋的话题要么和艾滋病相关,要么就是暗示同性恋是件不光彩的事。现在回忆起来,阿山笑着说,“我当时是被洗脑啦。”
过去两年来,阿山一直致力于同性恋者口述历史的项目,记录下了生活在广州的老年男同性恋者的故事。他走访了60多个年龄在60到90岁的男同性恋,他们见证了中国从文革到改革开放的重要历史时刻。阿山说“如果我们现在还不把这些故事记录下来,关于中国LGBT人群的重要历史就很可能要流失了。”
大多数男同性恋者都已经结婚,至今也没向家人出柜。阿山无奈地表示“他们白天会去一个约定好的公园找其他男同性恋者聊天,释放本性,但一天结束后,他们就得回家承担自己的家庭义务。”
阿山父母在世时,他从未有勇气向他们出柜,但就在他母亲去世的后一年,同性恋在中国终于不再被定义为精神疾病。
与男同性恋和男双性恋相比,中老年女性更难讨论或公开她们的性取向。今年45岁的余诗(音译)来自四川省成都市,她从2010年就致力于中国年长同性恋女性口述史的工作。然而她表示很难找到参与者,劝说她们分享。
“中国女性在家庭生活中处于弱势,很少有机会为自己发声,”余诗说,并补充讲道:六年来接受采访的30多岁的女同性恋者里,只有一个向家人坦白性取向。即使是有女伴的,很多也不会和自己的丈夫离婚。“中国人非常看重面子。如果你有孙辈了又要离婚,会很丢面子。”她说。
余诗和她四十岁的女朋友已经在一起生活了12年。由于同性婚姻在中国仍未合法化,即使确定了长久的恋爱关系,她们依旧不能享受正式结合对象的安全保障。通过立遗嘱可以解决一些问题,然而法律、医疗授权等方面的问题依旧存在。
据余诗所言,一些单身且膝下无子的老龄LGBT人群已在考虑建立仅属于他们的安居之所。在那里,他们能共同居住、互相照顾。虽然他们不排斥一般的护理所,但余诗说“他们更想住在能敞开心扉,与他人分享经历的地方”。
2013年12月22日,一对女同性恋伴侣在上海的某活动中拥吻。图摄:孙山(音译)/第六声
随着越来越多的老年人和他们的孩子分居,中国的养老设施也在与时俱进,满足不断增长的需求。政府鼓励面向私人养老院的投资,然而至今,仍没有专门为性少数人群开设的养老院。
公众很少将眼光投向老龄LGBT人群的需求。而来自北京,今年50岁的双性恋者王安可(音译)说,LGBT人群自我维权的奋斗还不够。“我们几乎是透明人”,她说。
王安可在1990年和丈夫结婚,并打算和他共度余生。虽然拥有幸福而幸运的生活,她认识的大多数老龄女同性恋者和双性恋者都对老年生活非常悲观。“她们孤单而且缺爱”,王安可表示她们宁可孤独终老也不愿意在养老院中伪装自己,“哪怕死后也只有孤独与她们为伴。”
虽然一些老龄LGBT人群倾向于特设养老院,阿山反对建立独立设施的想法。“从长计议,LGBT人群不应该把自己锁在‘安全屋’里”,他说,“我们真正需要的是一个大环境、一个能够让我们自在地在社区中生活的大环境。”
本文的英文原文获得2018年第七届中国彩虹媒体奖最佳英文类报道奖,这是SIXTH TONE创刊以来首次获得此项荣誉。(SIXTH TONE 作者/Fan Yiyi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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