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性婚姻立法，泰国为何东南亚第一？

封|2024年6月1日，泰国曼谷，一名男子在骄傲游行期间脸上印有LGBTQ+的图案Getty Images

文|第四分队长

2023年，一部名为《失落少年》(Doi Boy)的电影在韩国釜山电影节上映。影片在观众的反响中并不高，却得到了不少影评人的关注，电影用粗粝的画面和看起来有些不寻常的氛围勾勒出一个既熟悉又陌生的曼谷。

电影的主视角从一名因爆发内战而被迫离开家乡的缅甸青年Sorn开始，从踏上泰国土地的那一刻，Sorn就梦想着能获得新护照，以便能找到合适的工作以重建生活。然而2019年末爆发的疾病打乱了他的计划。徘徊于曼谷街头，Sorn只能从事性工作维持生计。尽管当时泰国还没有同性婚姻相关的法律，但影片和现实中反映的情景出入不大，泰国人对性工作和性少数群体的态度都已有相当程度上的接纳。

2024年9月24日，泰国国王哇集拉隆功批准了泰国议会于6月通过的新法律，其中包括《婚姻法》修订案。新法中把有关结婚双方的描述做了去性别化表达，将结婚双方主体由“男人”和“女人”改为“个人”，“丈夫”和“妻子”改为“配偶”，并让同性婚姻伴侣享有与异性婚姻伴侣同等的权利，包括税务优惠、继承伴侣遗产、领养孩子等。同性伴侣的合法结婚年龄与异性婚姻相同，最低为18岁。

早在今年3月，新的婚姻法修订案就已经送交议会审议并通过，这次批准只是完成最终的立法程序，新法将在120天内生效。泰国总理佩通坦·钦那瓦在X上发文，祝贺“所有人的爱”。

为什么泰国成为东南亚第一个推动并实现婚姻平权的国家?泰国社会是如何做到的?

从纵向的历史来看，泰国在东南亚长期保持了独立的地位，这是促成其社会发展的直接原因。自16世纪以来，整个东南亚陆续遭到西方国家的殖民入侵，西班牙、葡萄牙、荷兰、英国、法国的殖民者纷纷踏足此地，除北方大国外，泰国东南西三面皆被英法殖民地环伺。因为泰国位于中南半岛的中心位置，英法两国为维护各自的利益，避免发生冲突，都不愿对方独占泰国，遂在相互妥协下允许泰国保持独立。

西方殖民者带来先进生产力的同时，也带来极其严重的“欧洲中心主义”，殖民者当局把所有不符合基督教性别刻板印象的一切都打为异端。这种殖民时期的立法观念一直影响至今，新加坡直到最近才废除刑法第377A条(殖民时期的反同性关系法)，而在同为前英国殖民地的缅甸和马来西亚，同性关系仍属非法，后者甚至会面临最高20年监禁。

但东南亚传统社会有着丰富的多元性别传统，在印尼爪哇岛的布吉人自然信仰仪式中，跨性别者常充当主持的角色，TA们被认为是“超越”两性的存在，是神灵的媒介。而泰国和印度尼西亚的舞蹈表演中，跨性别者更是不可或缺的角色，其中以“kathoey”最为著名。“Katoey” 在英语中大致相当于“ladyboy”，几乎所有节日庆典和私人娱乐表演中，TA们都是不可或缺的存在。

19世纪之前，泰国社会中的性别表达没有严格的男女区分，从过去的绘画和雕塑中可以看到，彼时王子和公主的着装和发型是相同的。到了19世纪末期，受到西方殖民主义的影响，泰国社会开始引入二元性别概念，强制规定男性和女性的着装和发型必须区分开来，跨性别群体也不能幸免，由于在性别表达上存在极大偏差，TA们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沦为边缘群体。

20世纪60年代，泰国成为美国在东南亚的重要军事基地，受越南战争的影响，大批美军驻扎在泰国，他们有着数十倍于当地人的消费能力和消费欲望。于是在美军基地周围开始出现以服务外国人为主的酒吧和夜店，这导致了泰国当地性产业的迅速扩张，“亚洲性都”雏形开始在曼谷生成。

“人妖表演”的兴盛就脱胎于此，表演本身融合了舞蹈、歌唱、戏剧等多种艺术形式，及精美的服饰和化妆，表演者们通过优美动人的舞姿和歌声，展现女性柔美的一面，kathoey也成了“人妖表演”的主力。一方面，“人妖表演”提高了跨性别群体的可见度，另一方面，“人妖表演”是特定历史时期的产物，它带有强烈的男性凝视特征和猎奇属性，同时也桎梏了女性和性少数群体的就业发展。

跟随美国产业转移和全球化的浪潮，泰国在80年代调整工业结构，引进技术密集型和附加值高的中轻型工业，成为亚洲“四小虎”之一。工业化促使大量女性脱离传统的家庭和生产方式，进入到城市中从事第二、第三产业，这推动了泰国快速走向城市化。

在亚洲社会的传统中，女性被留在家中照顾家庭和农场，负责家务和辅助性的经济活动，城市化给予了女性相对独立的经济地位，她们不再从属于大家庭和家长，凭借自己的工作收入养活自己，同样也关心自己的经济地位。1980年时，泰国在农业、零售贸易以及制造业领域当中女性的占比分别是：69.6%、8.1% 和 2.3%。到了2011 年，占比变更为39.17%、16.22% 和 14.63%，从单一行业来看，女性占比最高的住宿和餐饮服务占比为64.2%，在第三产业中占比远高于男性。

从收入上看，泰国的性别工资差异在 20 世纪 90 年代初有所缩小。1997年亚洲金融危机后，这一趋势出现逆转。为了应对大量女性进入劳动力市场造成的收入不平等，泰国当局在1998年制定了《劳动保护法》，其中规定男女同工同酬。2019年对法律进行修订，强制性规定雇主必须给予“相同工作价值”的员工平等的薪资。根据ILO的统计数据，2007年在泰国非农业部门的工人中，女性的平均工资为男性的 92%，同时期越南为84%，新加坡为91%。工作之外，女性的受教育程度也在改善，2008年的一项统计中，泰国女性当中有 18.93% 接受高等教育，而男性的比例为14.43%。上述两个数字说明泰国女性的经济地位处于相对领先的状态。

2008年后，泰国的经济发展重回快车道，女性及性少数群体的经济地位和社会可见度进一步提高，一些从事文化艺术表演的跨性别者赚取了更高的收入，得到原生家庭的认可。与此对应的，泰国开始出现专门为跨性别者服务的组织，提供健康检查和HIV测试，同时提供心理咨询和公共空间，有专门的橘色诊所为跨性别者提供医疗服务。除了表演，TA们还参与电影节和文化活动，借此让公众对跨性别群体产生了新的认识和理解。2013年，泰国亚洲航空成为了亚洲首家聘用公开身份的跨性别空姐的航司，以跨性别为主的性少数群体已经融合到了泰国生活的角角落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