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区大院三部曲:第三部《警卫连》(24)

小说作者:泡泡雪儿2022-03-26

我过去陪他坐着,并不想打扰他,只想安静地陪他一会儿。

我知道他心里难受,那些走了的,离别的伤痛就这一次,而他却每年都要经历一回。我不知道每年送走一批人后,他是不是都会到这来,一个人在刺骨的冷风里抽烟,想念同甘共苦过的兄弟,却又无能为力。

在部队,很多人事,很多情感,都是两个字:无奈。

他回头看看我,也递给我一根烟。他用手枪火机为我点了。我们就那么默默抽着,白色的烟雾和我们呼出的白气混合在一起,飘荡在空旷的400米障碍场上。

吸着烟,他跟我说了很多心里话。他对自己带出的兵不舍,想到将来自己的去留,他想一直留在部队,将来如果有一天脱下军装,他不知道还能不能适应回到一个老百姓。军人以服从为天职,四海为家,今天不知道明天在哪里。也许明天一个调令,他就要离开这个地方,离开军分区,离开这个城市。

他烟雾后的眼睛里,有无奈和迷茫。铁打的营盘,他何尝不也是一滴流水,一个军人,就要随时准备着离别。

他说起那几个老兵刚到他班里时候的事,说他前年复员的一个兵每俩月都给他写信,写了两年了,夏天时候寄来封信说要当爸爸了。“刚来时候又瘦又小,还不到我胸口高。”杨东辉比了一下,似乎那个兵就站在我们面前。

他说起他新兵连的一个老班长,那个班长很酷,不爱说话,对他要求很严,他那时候年轻气盛,不服管,还跟那个班长打了一架,差点被退回老家。可后来下连队经历了严酷的训练后,他才明白班长的苦心。老班长退伍时,送给了他一颗珍藏的弹头,那是用来做狙击砝码的子弹。班长对他说,别看我总在训练场上说你骂你,我也不愿意,但是好铁不打出不了好钢。你是块好钢,往后没有老班长再骂你了,以后想起我,别恨我。

杨东辉望着远方出神,然后低头深深吸了两口烟,像要把什么东西压下去。

我揽住他的肩膀拍了拍,却不知道怎么安慰。那时的我,还太年轻。

他看看我,说没事,习惯了。

我问他等我退伍的时候,他会不会也这么难过,他揉揉我的脑袋说:“所以要你好好干,争取留下来,我想多留你几年。”

我说如果我留不下来,退伍了怎么办。他说你想要什么,都可以挑一样带走。我说,我想把你带走行不行?

杨东辉笑了,他把烟头扔在地上,站起来说:“有本事就带!”

他蹦跳着活动了一下身体,开始冲障,像离弦的箭,400米的障碍在他身下像玩儿一样。难过了,就去跑障碍!这是他以前教我们的。

冲回来的时候,他两手一撑腾空一跃,就坐到了水平梯上。然后他就坐在高高的水平梯上,停在了那里。他的胸口起伏,热气随着他的呼吸呼出,他低头叫我回去,要熄灯了。

“你呢?”

“跑热了,再坐一会儿。”他说。

我仰头看他,他孤独地坐在上面,两条长腿挂在水平梯的两边,黑色的剪影映照着清冷的月光。

我双臂一撑,也跳坐了上去,坐在他背后。他回头看我,我说排长,我陪陪你。

他半开玩笑地说,等我从这走的时候,你能有这份心来送我就行了。

他只是随口的一句话,却深深刺痛了我。

我不能想象,如果有一天他真的要走,在我还没有退伍前就先离开这里,会是什么情形。我从来都没想过如果这里没有他会怎样,我不敢想。可这就是现实,不知什么时候的一纸调令,就能让他和我天南地北,远隔万里。

我的身上发冷,心比这冻僵的空气更冷。

我低声说:“排长,我冷。”

他赶我回去,我不肯,他低头解他的棉衣要脱给我,解开了两个扣子,就被我从背后抱住了。

他的后背有些僵硬。

我抱着他,轻声说:“排长,别脱,让我靠一会儿就暖和了。就靠一会儿。”

他没再抗拒,我见他不再动,把抱着他的手臂收了回来。我不会再轻易冒犯他,破坏这段日子好不容易换回的亲近。

我把头靠在他的后背上,他的背结实,宽阔,温暖。脖颈间传来他的热气,一点点化去我心中的冰冻。

我轻轻吻着他的后背,隔着厚厚的冬季迷彩,他不会发觉。如果我的嘴唇拥有穿透的力量,他是否能感到那里的炽热?

我轻喊:“排长。”

他没回头,恩了一声。

我说:“以后别一个人躲着抽烟了,想抽的时候,我陪你。”

如果有人在这时候经过,他会看到高高的水平梯上,两个依靠的军人,在月光下的剪影。如果月光有魔力,给了他们永远不再离别的梦境,互相温暖,留在这一年的冬天。

第二十五章

老兵退伍以后,新兵还没下连,我们的站哨任务一下重了起来。尤其是夜哨,从每四天轮一次到每两天都轮,在这隆冬腊月真有点受不了。这个城市虽然没有我老家冷,但是潮湿的阴冷渗入骨头,军大衣也抵挡不住这种阴寒。那段时间我们最大的愿望就是值巡逻哨,好歹可以不断走动,把身上走暖和点,站桩一样的大门岗,实在是一种酷刑。

我们排的值哨表是杨东辉排的,听说私下里找他求情调整哨点的人不少,都被杨东辉挡了回去。尽管连里都知道我是他喜欢的兵,背后的议论和小话也没少说,但是我不在乎,因为我们问心无愧。杨东辉从来没有在公事上对我有任何特殊照顾,相反,更加严格。当然,我也不需要他的特殊照顾。我的哨点按班次排,排到我就是我,都是凌晨2点到4点的门岗。站过这班哨的弟兄就知道,这是夜哨最痛苦的一班岗,人的生理在这个时段是最困倦最麻木的。这个哨点是让我站得痛苦不堪,但是也磨练了我的意志和毅力,这在日后是我的财富。

站了几天夜哨,我就在宿舍里发现了一个袋子,就放在我的储物柜里,打开里面是一副崭新的护膝和一副棉绒的厚袜套。

“排长来过,他放在里头的。”同班的战友告诉我。

当晚的夜哨,依然那么寒冷刺骨,刀子一样的冷风往我的脖颈里灌,我的脚却暖烘烘的像点着火,全身都有了热气,外面的冰天雪地,都侵蚀不了我热乎乎的心……

元旦就要到了,连里渐渐有了新年的气氛,我们打扫营区,挂灯笼,缠彩带,磨着炊事班长要求会餐的口粮。这是我来到军分区机关后过的第一个新年,上一个新年是在新兵连过的。不知不觉,已经一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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