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区大院三部曲:第三部《警卫连》(76)

小说作者:泡泡雪儿2022-03-26

他们都在拉我,他们他妈的都在干吗呢?!

白洋拽过我滴血的手指头,我一脚把他踹倒了,他爬起来照着我脸上扇了一巴掌。

“清醒了吗老高!”

他哭着冲我喊。

“都挖遍了!挖遍了!排长他回不来了!回不来了!”

他说啥呢?我听不见,只看到他嘴型在动,耳边是嗡嗡响的空白。我茫然地瞪着他,然后我推开他,因为他挡住了我的视线,我看到了河边冰面上的一个东西,反射着日出的阳光,我慢慢地过去,跪在了冰面上。

它在冰面上静静地躺着,上面覆盖着雪。

手枪的形状,它总是被放在胸前的口袋里,总是温热的,带着火热的温度。现在它冰冷,覆着一层雪碴。

我慢慢地捡起它,捡了几次,手指不听使唤,抖动着,几次,它都从我指尖掉下去。

心脏的部位是一片麻木,没有任何知觉。忽然像哪里掉了一块,一根尖刺扎进去的刺痛,那种痛渐渐蔓延开来,越来越大,如千斤巨石,越来越沉重地压住了我,堵住了我的喉管,一块块崩塌陷落,

手指握紧那冰冷的火机,颤抖着毫无力气,我将它攥紧,攥进我的骨肉,分筋错骨地撕裂,血红后是无尽的黑暗,我两眼一黑……

“老高!!……”

“快!担架!……”

……

巍巍苍山,白雪皑皑,凄厉的风声吞吐着呜咽,一片冰雪的世界,无情覆掩着这片大地。呼啸的林海像在沉沉呼唤,呼唤苍莽大地的尽头,声声巨恸的悲鸣……

我停下了手中的笔,笔尖颤抖着,写不下去。钢笔在纸上停留下了一个墨团。

窗外,阳光照射着开阔的营区。远处传来年轻战士的厮杀声。周末,这帮小子还在加料,从我来到这开始,就一点点感受着我刚刚来到军营的那段日子。那时候我和他们一样,也是一个新兵,全身都是新兵蛋子的青涩和新鲜,懵懂地闯进我的军旅生涯。

现在,我已经是一名共和国军官。肩上的军衔记录着这些年的沉浮轨迹。我送走一批批退伍的老兵,又迎来一批批新兵。我体会到了当年排长送走他的兵的感受,知道了他当时究竟是什么样的一种心情。

有人推开门走了进来,走到我身边,看了看我桌前的笔记本:“写什么呢?我瞅瞅!”

他要把本子拿过去,我按住了:“你不能看。”

“得瑟,还不让看。”他笑着撸了一下我的头顶,我抬起头对他一笑,他利索地解下武装带挂在衣架上,阳光照射着他挺拔矫健的背影,他转过头来,阳光笼着一张英气勃发的面庞:“高首长又在做秘密工作了,行了,我不刺探军情!”

他冲我笑了,笑得又调皮又俊美,他戴上军帽开门走进阳光里,我微笑着目送他笔挺的背影走远,走进明晃晃的阳光笼罩中。

他是我的爱人。他在军中陪伴着我,是他和我,一起走过军中这些年的岁月。

我想,在今后的人生,他就是陪我走下半辈子的人。

我铺平纸页,目光回到那些文字上,看着停留在纸上的那两个字。

排长。

我盯着笔尖,那里渐渐恍惚,我又回到了那一年的冬天……

那年冬天快要结束的那个傍晚,我坐在营房的墙根下。

苍蓝色的天空暮色四合,营院里飘着伙食的饭香。有一丝温湿的气息混合在空气里,那是早春来到的气息。

焦阳坐在我的身旁,我们坐在台阶上,在袅袅炊烟里,一起望着暮色里宁静的军区大院。

焦阳抽出一根烟,递给我,我摇摇头,他放进了自己的嘴里,点上了火。

他从来不抽烟,那是我第一次看到他抽烟。

烟雾缓缓上升,焦阳和我靠在墙边,听着篮球场方向有节奏的篮球落地声。天边挂着晚霞,火红地燃烧着天际线,勾勒出瑰丽的形状,映着焦阳俊秀的侧脸。

“我走了以后,会不会想我?”焦阳转向我,轻笑了一下,问我。

“会的。”

我回答他。

“不要骗我。”他还是轻笑了一下,眼中浮现出我所熟悉的惆怅。

“真的。”

我侧头看着他,和他视线相交,焦阳看着我的眼睛,许久笑了笑,烟雾模糊了他的微笑。

“谢谢。”

我们就这么坐着,他擒着烟,看着军区上空苍莽的天际。

“终归我还是带不走你。这大概是我最大的遗憾。”焦阳说。

“对不起,副教导员。是我食言了。”我低沉地说。

“没有。从那时候起,我就知道我不可能再带走你了。”焦阳缓缓地说。

“因为我知道,没有什么能再把你和他分开了。”

几个新兵跑着从营院前跑过。年后新兵下连,现在,我也是一个老兵了。

巡逻哨上的战友整齐地成一列,走过我们面前,他们荷枪实弹的背影融进渐渐深浓的暮色里,和树影融为一体。

“有什么打算?”我问焦阳。

焦阳吸了一口烟,他白皙的手指夹着烟,动作有些生疏。

他说:“离开这个地方,去个新的环境。人总得换换地方。”

两天前,焦阳的调令正式到了,不是大军区警卫营,而是出人意料的A集团军,那支王牌中的王牌。

不去舒服的大军区机关,去了远离城市的一线作战部队。据说这是上级做出的火线调整,为了补充政工干部去最基层,也有说是焦阳自己向上级主动要求,放弃大军区机关的舒适待遇,选择去最艰苦的基层野战军。

说法很多,但是焦阳本人并没提起,我也没有问过他。

后来的这些年,我和他偶尔还有联系,但是那时他为什么会突然去A集团军,我们从来都没有说起过。

A集团军驻防地,那是个很远的地方,远远超过大军区和这个警备区的距离,远离了这个省份。

下午连里为焦阳举办了一个小型的送别会,现在,焦阳的脚边放着简单的行囊,等待接他的车辆。

那是一个安静的傍晚,焦阳说:“云伟,跟你说说我的故事好吗?”

那个傍晚,我听了一个故事。故事里有一个骄傲的少年走进军校,在那里,他遇见了一个人,那个人穿着和他一样的学员军服,他有一双烈日般的眼睛,一副温暖有力的胸膛,他的笑容像飘过天空的一枚树叶,飘飘荡荡,落进那个少年的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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