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月影走到阳光下:同志该往何处去?

话题作者:林国贤2017-03-08

从月影走到阳光下:同志该往何处去?

台湾把电影《月光男孩》(Moonlight) 译作《月光下的蓝色男孩》,殊为贴切。

“在月光下,黑人男孩看起来都是蓝色的。”听起来有种诗意性的美感。光天化日的北美,黑人的命运却比处处吃哑亏的华人更惨。尽管六十年代马丁路德金和Malcolm X文攻武吓成功争取了黑人民权,但到今时今日,警方执法时处处针对黑人;恶意的暴力对待;双手高举稍慢片刻,便遭“当作”拔枪图谋不轨,动㭯便连饮数弹身亡。难怪 ”Black Lives Matter”之声不绝于耳。

至于同志,前人长久争取平权的成果也不是人人得享。同样在六十年代末经历石墙起义,直到半个世纪过后,同志才终初尝合法结婚成家的滋味,总算修成正果。但在有色人种的种族小世界里,这种包容大爱,就算身处同一国度也是鞭长莫及。

从月影走到阳光下:同志该往何处去?

《月光男孩》剧照

一位黑人楝笃笑艺人对黑人和同志的“出柜论”说得贴切:作为同性恋,至少还可以假装扮“直”,是否“Come out”显露真身是个选择;但黑人呢?根本连柜也不用出!除非像 MJ 换一层皮。肤色,一早决定了命运。

月色下释放了自己

或许,在皎洁月色下,大家才能够真正平起平坐──肤色、性倾向,一律被月光漂上一抹极美且富性挑逗意味的宝蓝色。这种暗淡的蓝,也权充了一种保护色;满月,又同时代表欲望的释放,如山中狼的仰天长嘷。

年轻黑人男女在月色下的迈亚美沙滩嬉水;Chiron与 Kevin 的第一次性接触,眼神相交、抚摸亲吻;高潮临近,Chiron拳头紧抓着的沙子。两人正是泛着蓝色的光采。

黑人、同志,也得在蓝月下才得到释放,褪下阳刚的刻版印象,做回真正的自己。十五年前初踏同志圈子,同志短兵相接的公园、沙滩、树林、舞厅、酒吧、桑拿、轰趴,哪个不是在夜色下进行?到晨光乍现,白日阳光映照出的往往是残酷的现实:对非我族类的霸凌、“埋堆”代价是要好兄弟吃拳头。 Chiron 坚持不肯倒下,就是要挑战究竟兄弟情深,还是童党义气更重。像《断背山》一对牛仔,也只能把情感收藏于怀俄明的深山。深情,大概只有羊群能够视之如无物,外人却皆看不下去,成为两人沉重又不能放下的情感包袱。两个男人的关系,变成两段传统一男一女健康家庭关系;最终,全部人都受到伤害。

过去的同志,往往逃不出这种互相伤害的轮回。

此刻想到自己一直未写完的小说下半部,《终点 .起点 》。对好些同志来说,感情的起点,也就是终点。过了终点之后,我们又将往何处去?

小说的上半部是属于光亮纯洁的浅蓝色,追不回的那些年;下半是被一如这部电影的深蓝月色所笼罩──承接七八九十年代的中港台的同志场景,不论是《孽子》的新公园;《荒人手记》的红楼;《愈快乐愈堕落》的浴室;《蓝宇》里的歌厅,哪个不是日落后才出现生气的地方?大概直到千禧年后,才有像《十七岁的天空》、《盛夏光年》、《蓝色大门》的阳光微风下和风吹着的夏威夷裇衫,飘逸着少有的色彩斑烂。

《蓝色大门》剧照

《蓝色大门》

无声歧视比暴力更可怕

早前在多伦多参与一个录像口述史计画,与另外二十八位身处当地的同志,分别述说三十年前的同志生活。现在北美是同志天堂,三十年前却是云泥之别。当年加拿大警方对同志的歧视是赤裸裸的:重演石墙事件,突击搜查同志浴室拘捕三百人;戴上胶手套才敢接触同志声称怕染爱滋病;对有色人种的同志更是肆意施以暴力,连白人同志也加入歧视行列:女同志被警察突然整个抬起,再掷到地上制伏;她们在同志游行摆出抗警暴行标语,主办单位的白人竟应警察要求,逼她把标语除下…

回望三十年前的香港,我还未懂性但从前辈口中已感到那种看不见的阴霾与压逼:高举着家庭制度、社会道德传统的歧视;传媒、电视剧、电影不断渲染对同志的刻板印象;殖民地带来的教条与污名化;法律权利上的毫无保障;现在的职场连“不问不说”也容不下。没有拳打脚踢,没有粗声指骂,但这种无声的歧视与逼害,比流血伤害更深刻。在外国的同志尚能做自己,在华人世界的同志,只能把恶名与羞耻一起带进衣柜匿藏起来,不被逼疯已属万幸。

这种歧视,已摧毁一整代同志。在加国,五六十开外的同志,大都充满自信,在街上能与老伴手牵手;在香港,间有同志片上画,在全院满座的年青同志当中,总夹杂着几位与气氛格格不入,低头静默的长者;我所认识的中老年同志,不少都是神经兮兮如有惊弓之鸟;甚或是不能了解自己,难以面对自己,一生过着双面人生活的可怜人。香港直到去年,才有像“晚同牵”这样的长者互助组织成立;能出面受访面对公众的,来来去去却只有两个人。

宿命轮回到何时

究竟黑人及同志的宿命到何时才能打破? “Moonlight”的成功之处在于跳出了两个主题的传统处理手法;避开黑人的帮派、仇杀,以及同志的身份问题这些套路;在小格局中紧紧围绕着主角发展故事,加上王家卫式的强烈影像处理,适时提供无声胜有声的想像空间,更平添了角色关系的张力。在跳脱了传统风格,加上大世界的时移势易,电影终在奥斯卡成功突围,完成了十二年前《断背山》的未竟之志。

十五年前大放异彩的巴西电影《无主之城》萄语宣传句语的英文翻译是这样的:”If you run, the beast catches you; if you stay, the beast eats you” 一句道出了贫民窟中,黑人青年在毒品和暴力的边缘挣扎的哀歌;电影打破了隐恶扬善的惯例,成功暴露了巴西备受忽略的贫穷和治安问题,最后由朝野合作令该贫民区出现生机;导演起用的二百名当地黑人青少年,也有人打入了影视界的主流,找到自己的未来,成功地脱离了自己的宿命。

“Moonlight”里的Chiron虽走不出宿命,成为当日曾鄙视的毒品拆家;死党Kevin直到犯事入狱后才发现不能再回到街头,结果跑到餐厅当起厨师来;餐室内他闻知Chiron的“职业”,忍不住迸出一句:“那不像你。”(”Chiron, that ain't you”) 。

“我”是什么? “自己”是什么?

对于银幕内外的人,这个答案只能靠自己解答;日出后走向怎样的路,也只能待月色退下后才能慢慢摸索。看过电影及颁奖礼,我好像看到了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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