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岁的初恋情人

有些事，无论过去多少年，总记在心里。像一面镜子，哪怕积了灰，却越擦越亮。

比方说，2009年11月14日，礼拜六，下午五点，在上海南站，出站口有家肯德基，不晓得现在还在不在。我出站了，问他到哪儿了。他说他也到了，正要出站。我说我在肯德基门口。他问我，你是不是穿黄色衣服？

那是我们初次见面。他是我的初恋情人，小名叫刀刀。

他管我叫石头。因为有一回，我问他在干嘛，他说在给小狗洗澡。我说，你家还养小狗啦？他说对啊，它叫布布。我说，你叫刀刀，它叫布布，石头剪刀布吗？他说，对啊对啊，你就是石头啊。从那之后，他就一直叫我石头。恋爱后，他也叫我宝贝。

多肉麻！可是，谈恋爱的时候，谁不是肉麻的呢。

我们是在网上认识的，聊了两三个月才见面，期间看过彼此照片，也视频聊过，早已确定心意。我们都是初恋，我十九岁，他二十岁。都是很正经的男生，都喜欢男生。我是闵行交大的，他是普陀华师大的。他家境好，家教也好。我家境不好，非常缺爱。他第一次对别人这么好，我第一次被人这么好。

那是我最幼稚最无知最丑陋最邋遢最矫情最做作最不值得被人爱的年纪，偏偏遇上他。偏偏他也不够成熟。

但一开始我们是好的。约会，牵手，接吻，……第一次亲吻时，太热情，亲了一夜，嘴唇都亲肿了，舌头都咬破了。总是亲不够。第二天一早分别，格外不舍，下个周末又约会，又要亲。

不在一起的时候就发短信。他说：石头，好想你哦。

我说：刀刀，我也想你呀。

他说：石头，好想抱抱你哦。

我说：我也好想抱抱你的。

他说：给你抱，给你抱。

我说：我们抱抱，亲亲，舔舔，咬咬。

他说：然后呢？

我说：然后……然后就躺下来，到床上去。

他说：到床上去干什么呢？

我说：你知道的。

他说：我不知道。

我说：你知道嘛。

他说：不要，我要你说。

我说：好。我说。……

下一次约会，怎么说的，就怎么做。

时至今日，我依然记得我们每次约会的地方。我们一共约会五次，分别在：上海南站、上海体育馆、金沙江路、上海南站、金沙江路。每次分别吃的：真功夫、石锅拌饭、蛋包饭、肯德基、最后一次没吃饭。我甚至记得我们所住的宾馆酒店的名字。

那是我的初恋呀，怎么可能忘掉？第一次有人牵我的手，第一次有人抱着我，第一次有人亲吻我，我不可能忘。我这一生，所有与情爱相关的第一次都给了他。他所有与情爱相关的第一次也都给了我。包括甜蜜与疼痛、思念与憎恶。

我很讨厌别人对我用女性化的形容词，但那个时候，我确实像个小女生，幸福得不能自已，觉得找着了生命中的那个男生，真命天子。

很多人以为瘦小的我会喜欢高大健壮的男生，不，我喜欢白净的、阳光的、可爱的、温柔的男生。为什么？因为刀刀，我的初恋，他就长这样。遇上他之前，我也不晓得我喜欢什么样的男生，遇上他之后，我晓得，就像他这样。皮肤白嫩，滑滑的，想摸，想亲；很阳光，笑起来很温柔。

那时候我们出去无论吃饭还是住宾馆都是他花钱。他家境好。我非常理所当然地觉得，他是我的男人，我花他的钱，天经地义。

我从小没有父母在身边疼爱，非常缺爱，一直以来都是独立成长，干什么都我行我素，从不需要别人支持。初次遇到一个人疼我爱我包容我，便不顾一切，什么都依仗他。在那时的我看来，这也是非常天经地义的。

但我忘了他也才是个二十岁的男生，他也会累。

我不晓得，即便恋爱，我们每个人都应该是独立的个体，相互依靠是没错，但不该十足依赖一个人。这不对。

现在想想，那时候的我真是太幼稚了。也太没有安全感。因为不在一个学校，干什么都要发短信与他分享，吃个饭都要发好几条短信，吃完了更要发短信。发完了就等回信，什么事都不干，不停地翻看手机，如果他一分钟没回，我就会很伤心，他是不是不喜欢我了？两分钟没回，就几乎要落泪了。他在干什么？会不会在陪别的男生玩？三分钟没回，就要发第二条短信：你都不想我！

每天都在无理取闹。整日的生活就是：想他，想他，想他，……见他，见他，见他，……想他，想他，想他，……见他，……

一见他，我就很开心。不见他，我就想他。想到他，我就又开心起来。觉得自己不能没有他。

起初他也很黏，很喜欢这样，但渐渐地，他受不了了，尤其到了期末考试，他也要看书复习。他有自己的生活，要陪爸妈，要跟同学玩，要看书写作业。我想见他，他真有事，我却不开心，觉得他在敷衍我，逃避我，不喜欢我了，就掉眼泪，哭。

那时候，我把他看做生活的一切。但显然，爱情不是生活的一切。

换了现在的我，我也受不了那时的自己。男子汉大丈夫，有什么好哭的？自己没事干吗，一定要黏着别人？

但那时候我很生气，觉得他怎么能这样！他在玩弄我的感情！玩过我了就不负责任！怎么能先对我好了，再对我坏？怎么能先把我捧上天堂了，再把我摔倒地狱里去？……我把所有责任都推卸到他身上，觉得肯定是他变心了，他不爱我了，他是个负心汉！

在一起的最后半个月几乎都在闹不愉快。分手的时候更是非常难过，大哭大闹，甚至绝食相逼，恨不得为他去死。觉得他狼心狗肺，是个人渣，欺骗我的感情。

我们真正在一起的日子不过三个月，但我难过的日子持续了一年多。一年后，我依然记恨他，想到他就难过，要掉眼泪，无法理解他为什么要玩弄我。

过了这些年，我长大了，渐渐明白，他是曾深爱我的。那时候的我，真的粗俗不堪，外貌丑陋邋遢，内心也十足幼稚，他呢，他长相帅气，人品又好，朋友一大堆，很受欢迎。他真要玩弄一个人，何必选我？他是爱我的。虽然时至今日，我也不晓得那时的我有什么值得被爱。非要说出一点来的话，只能说，那时候的我很单纯，没有任何歪心思。现在的我，不敢说。

我记恨他，无非是想不明白他为何抛弃我。在分手的那段日子里，丧失理性，心里仅有的全是仇恨。忘了他曾对我种种的好，而把他对我的不好全部放大一千倍一万倍，仿佛他十恶不赦。事实上，他对我的不好，十之八九都是源于我太矫情太做作太无理取闹，换了谁都受不了。他已经很容忍我。

现在看来，固然，我们分手也有他的责任，他很闷，什么都憋在心里，也不成熟，但大多数原因都在我，我太幼稚，太矫情，太黏着他，使他太累。

当我明白这一点时，我不记恨他了，我无比怀念他。怀念他曾对我的种种的好。甚至奢望，如果有一天他回来找我，发现我成长了，不那么幼稚了，会不会一如既往地爱我，要同我在一起？

然而，随着我恋爱次数的增多，爱一个人，又分手，再爱一个人，再分手。我渐渐明白，我所爱的，并不是他那个人，而是那时候他的形象，那时候他给我的一种温暖的感觉。我无比渴望温暖，他无比给我温暖。现在不是了。即便现在我遇上他，他已经不是从前的他，我更不是从前的我，我们不会有从前的感觉了，我们不会再相爱。勉强在一起也不会有未来。

因为那次失败的经历，使我明白，恋爱是彼此付出的，不能只叫一个人对另一个人好，另一个只接受，这是孩子的想法。不，我是成年人，要学会付出。

我不会再像个孩子一样等着别人对我好，那太幼稚。所以，我不会再遇上像刀刀那样十足对我好的人。也不会再有那样畸形的不平等的爱情。此生此世，只此一次。

现在，当我恋爱的时候，我会主动付出，我会主动对别人好，我会照顾体贴别人，有点像从前的他。但我追求更多的是平等，和相互扶持。

然而，此后的每一次恋爱，每一次我对一个男生有好感，绝无例外，都是我在看到那人的时候，忽然觉得，他有那么一点像刀刀，我的初恋，我十九岁那年的情人，我永生永世的爱。他不在我身边了，但他在我心里留了个影子，我无论爱谁，都有他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