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班(127)

小说作者:年小初2022-03-13

为他犯的错,他不得不重新走上这条艰难的路,去感受比上一次更煎熬的痛苦。

第八十章(终章 下)

江亦开车去了墓地。许桓的墓地。

在离墓地还有很长一段路的时候,他就停了车,自己走过去。一是出于尊敬,二是,他始终觉得,这样的距离,应该是许桓,一直想要和他保持的。

这几年下来,除了许桓的忌日,他其实很少来这里。有时候过来,他会带一瓶酒,坐在许桓的墓前,一边喝一边和他闲聊。

聊过去追他的糗事,聊他的无知,聊他的幼稚。当他喝完最后一口酒的时候,就会摸著许桓的墓碑,沈默良久,然后轻轻说一句:“对不起。”

他始终没有忘记,除了谨言,他这辈子还有一个对不起的人,永远长眠在了这里。

江亦慢慢走过去,五月的阳光明媚温暖。这里芳草脉脉,绵绵无尽。一排排墓碑竖著,那下面的很多人,终于安静地享受到,生前难以体验的平凡幸福。

江亦觉得少有的平静。

直到他看到那个身影。

那一瞬间他才觉得,原来很多人一直喜欢用的,熟悉而陌生这样的形容语,其实并不是毫无根据的。至少现在他觉得,唯一能用来形容那个身影的,也只有这五个字而已。

熟悉的瘦弱和单薄。

陌生的更瘦弱和更单薄。

顾谨言突然转过来,准备往回走。然而他仅仅只迈了一步,就停了下来。他微微眯眼,看著远处,离他大概十几米的江亦。

两个人都很默契地站住不动,只是这么看著对方。他们中间有十几米的距离,就像他们中间隔著的,那十多年的时光。

江亦忽然发现电视里演的,那些阔别多年之后的情侣再次重逢相见时,痛哭流涕地扑上前抱住对方的场景,根本就是假的。

至少对于他来说是假的。

他感到的,竟然是更少有的平静。这些年来,他有多么疯狂地思念眼前这个人,那么现在,他看著他,就有多么平静。

如此巨大的反差,连他自己也说不清原因。

他们俩的确是足够默契,停了一会之后,两个人又同时迈开步子,往前走。

“好久不见。”

两个人在相隔一米的时候,停了下来。是顾谨言先开了口。

他的声音依旧和从前一样,带著流动的安静。

江亦很奇怪他们双方为什么都能像老朋友见面一样,如此地从容淡定。或许是因为,当思念和伤害在到达一定程度以后,心,也就麻木了。无论后来再被伤害多少次,再被思念折磨多少次,也远远不如,第一次那么痛了。

那么,究竟是要忍受多少这样的煎熬,才能练就成和现在一般无心无情的境界。

江亦看著顾谨言,眼眸澄澈而清明,就像他们第一次见面一样。那个时候,顾谨言上台做自我介绍,在一大堆自信骄傲的学生里,显得异常平庸。当时他只是百无聊赖地抬头往讲台上扫了一眼,毫无征兆撞入眼帘的,就是顾谨言带著自卑的闪躲眼神。

只有在最后一句“谢谢”时,他的眼睛里,才有了一点终于得到解脱的光彩。

当时他笑了。这个胆小而怯懦的男孩子,比起班上大部分根本没有实力却自负得不得了的人来说,实在是要可爱很多。

或许他的错误,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

顾谨言根本不胆小,更不懦弱。如若换一个人来走完这十几年的路,恐怕,不是被迫半路倒下,就是主动中途弃权。

江亦回过神,看到顾谨言微微睁大眼,有些奇怪地看著他。他收回那些肆意飘飞的情绪,笑著点点头:“是啊,好久不见。”

纠缠了十几年的爱恨别离,到最后,也只剩这一句云淡风轻的好久不见。

谁能说得清,这样的结局,究竟是好是坏,是悲是喜。

顾谨言微微低著头。江亦看到,他脸上那道长长的伤口,已经淡了很多,只是仍然盘踞在眼角到下巴的位置,或许这就是他们现在这种情况的最好解释。爱与恨都在慢慢淡去,唯有情,仍然固执地横亘在那里,无论怎样试图掩藏,都还是无法抹去。

顾谨言浅浅笑了笑,似乎有些无奈:“本来我已经努力在躲你可能会来看许桓的所有日子了,许桓的忌日,许桓的生日,清明,端午,国庆,春节……只要是法定假期,哦对了,还有你的生日,我都是不会来的……哪里想到,竟然会这么巧。”

江亦静静听著,说:“你不愿意看见我吗?”

顾谨言的脸上闪过一瞬间的茫然:“……我不知道……我说不清。”

他的脸上开始慢慢显出痛苦的神色:“也许我还是怀著一点,能和你见面的心情吧……只是,现在真的见到了,我发现我也……并没有特别的开心。”

顾谨言张张嘴,却只是嗫嚅了几下。就像一条濒死的鱼,努力挣扎著呼吸。顾谨言闭上嘴,苦笑了一下:“看吧……就是刚才那样的……我其实想过很多话要和你说……只不过,现在都说不出口。”

他停了下来,想了想,又摇摇头:“……不,不对。不是说不出口,是已经想不起,我到底想对你说些什么。”

他长舒了一口气,眉头渐渐舒展开,又恢复了最初的温暖从容:“或许我就是想再见见你。见到了,自然也就不用说了……

也就没什么可说的了。”

顾谨言笑的温和,就像此时此刻,温暖明媚的春光。

直到江亦在听到这一句话的时候,才突然觉得,他的心脏正在一点一点地被绞碎。他之所以没有一见到顾谨言就扑著抱过去,只是因为这份痛苦并不是爆发式的,所以,它的发泄也不是爆发式的。它潜伏了这么多年,所以到最后,只能一点一点地排解和释放。

这种温水煮青蛙般的凌迟之感,其实才是最痛的。

江亦抬起手,很想摸摸顾谨言的脸,摸摸那道伤口。只是他刚伸过去,顾谨言就瞪大眼睛,急忙往后退了一步。他一向反应迟钝,可是刚刚那一躲,却显得异常矫健。

这样颠覆性的改变,竟然是为了躲他。

江亦的手僵在半空中,犹如石雕。

顾谨言在躲开江亦以后,才反应过来,自己究竟做了什么。他站在稍远的地方,平复呼吸,然后沈默。

江亦的声音带著难言的颤抖:“……你,在怕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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