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婚男嫁(18)
小说作者:许佑生2023-01-02
我故意把“弟弟”说得字正腔圆,阿谟迷惘望着我,不发一言起身,踱回他的衣物处换装。我几乎喊出声,想把他叫回来多作解释,却觉得再讲什么也都不对了。
晏总回来后,第一件事听说就是把陈大庆找去,将这季装潢骂得整层总经理办公室嗡嗡作响。她不惜花钱重作,陈大庆回设计部时灰头土脸,问我要原先交给他的那份计划图。
我等于从头又陷入一阵忙乱,这次晏总指定由我挂帅,丝毫不避陈大庆会有的难堪。我忙虽忙,却仍不时挂念阿谟,他好些日没联络了,我不知出于什么心理,总之也没找他。倒是独自去“少壮派”时,听阿鸾说这小得最近跟一个南部来的小孩走得很近,疯疯癫癫的,恐怕在谈恋爱了。他甚且电话里让老爸转告我,下个周日不能来了。我那天面对这幅只缺阿谟一双腿就完工的画,一个人呆坐。
昏天暗地抢工赶进度,新门面终于揭露。晏总在一天挺晚的下班后,找了我去。她的秘书早走了,办公室空无一人,她的神情也很不一样,没像上班时那么精精逼人。“小祖,今天不谈公事,别晏总晏总了,你叫我晏姐吧。”
我有点吃惊,晏总先大略问了我家的情况,然后转到了正题,她说陈大庆要求处理他一夜在设计部发现的个案,她顿了顿话,难得见她如此斟酌字句:“小祖,晏姐大你几岁,见识的事算不少,我十分欣赏你的才华,绝不平涉你的私事。可是陈大庆……唉,他是董事长的外甥,不瞒你说,我现在为了他也很苦恼。有些事你自己要小心,别落人话柄了。”
我没想到晏总会跟我说得这么坦白,但不挺意外,开门见山干净俐落,本来就是她的作风。倒是接下话让我诧异,她说:“人与人啊,什么样的感情都不易。你大概也听说了吧,公司上下在传我和董事长的事我们不都一直鼓励人去追求他要的,那为什么追求爱就不可以也这样呢我们不需要为了爱,无论是哪一种爱,而觉得对谁抱歉。”
晏总的脸漾起一片光晕,若有所想,这是我从未看过她的柔情一面。爱情是一种勇于追求者的信仰,而不是由天而降,砸到了谁的头我震撼得说不出话。晏总冰雪聪明,一定深悉她这条“作小的”感情路难走,是什么力量让她执意疼疼撞撞走下去看她现在敢爱敢恨,就算有痛,恐怕也是个“痛快”罢。
痴痴望着晏总,我忽然辖然开朗,心头的一块阴霾破了。我因而看清了对阿谟不只是兄弟,肯定不仅仅是兄弟之情而已我险些在晏总面前失态跳起来。
当天,我没找到阿谟,去“少壮派”也扑了空,阿鸾说起他与那位南部男孩仍双双出入,我的心绪不靖,但隐隐渗出甜味,我想我弄懂了自己是在吃醋,哇,我在为了阿谟吃醋
这是我生平第一次理直气壮吃起醋,想着想着,感觉竟像小学时上台领取第一张奖状,便开心偷笑了起来。
周日一大早,我终于在电话那端找到阿谟。他说待会儿正要跟我请画假,趁夏季快溜了,赶去海边抓住它的最后一截尾巴,下周日再来当模特儿。这是我好多天以来才听到他的声音,一颗心紧张狂跳,简直在开口订一个初次的幽会似的,怯怯问要找我一块去吗他迟疑一下,嗯嗯半天,我猜想他是和那位男孩有约。
我抚着胸,几乎脱口说出心中的爱,但涌到喉头就哽住了。我想最好还是保留到面对面,亲口对阿谟说,我要眼睁睁看着他的反应。不过,阿谟没给我机会先透露一点甜蜜的线索,催说约会快来不及,要走人了。
我懊丧地想,再熬一周,好罢,一辈子都等了,再熬七天,总不会要了我的命。
但天哪老天哪我错了一周自然没要我的命,却要了阿谟的小命。
阿鸾是在周一深夜从“少壮派”打电话到家里,她的语气哽咽,我先以为是她的私事,很惊讶向来开朗如她,居然伤心至此,但她才说了“阿谟……”便泣不成声,我已惊慌得拿不住话筒,一股不祥兆头当头撒网罩下。我不太记得当时我怎么听她说起阿谟溺毙,头脑已像给雷击中,一阵火光爆开,然后电源断绝,一片漆黑。
阿鸾赶过来家里看我,听说我整个人呆若木鸡瘫在床铺,老爸赶紧为我挂下一罐葡萄糖水,阿鸾坐在身侧陪我,握住我的手啜泣。我的这段回忆,像一卷洗掉的录音带,我后来怎么想都串不起来。听说我昏昏沉沉了几天,每日吊点滴,阿鸾天天陪在床边,像我当时守在注射糖液的阿谟身旁一样。
阿谟的身躯火化了,如同他那回自己在海边说的,一语成忏,但他家人当然没把他的骨灰遍撒海洋,而摆入一座傍山面海的庙寺里,天天观望潮来潮去,也算将就如愿。我每天傻傻看着阿谟未完成的油画,画布上腿部以下仍空白,独缺一块显得突兀,我不断喃喃自语着:“没有脚的阿谟,要走还不是照样就走了。”
我和阿鸾作伴重返上次三人行留下足印的海边,已是秋凉季节,风势呼噜噜,沙滩上的夏季派对全散了,冷清得可怕。我不敢去阿谟溺水的那个海边,反正他现在以海为家了,哪一个岸对他都一样。
从背袋抽出一张白纸,写下“阿谟,我爱你”,然后折成一只纸船,放海漂流。我懊恨至死最后那通电话中,没来得及跟阿谟说出我对他的爱,姑且放纸船一试,希望总可以去传个信吧。但纸船一下就翻舟了,我又折了条,前后折折放放十数艘,阿鸾看我几近疯狂,蹲下来握着我忙乱的手:“够了,小祖,阿谟知道你的心意了。”
我起了火,将那套水手装摊开烧给阿谟,一时拿不定主意该不该也烧了画,将牙一咬,从阿鸾手里抓取那幅画,一把扔进火堆。当火苗开始爬上画框,我如梦惊醒,扑身抢夺回来,用肉掌拍灭火焰,阿鸾吓坏了尖叫,马上拿背袋帮我扑熄,这时我再也忍不住放声痛哭起来:“阿谟已被火烧过一次,我不能让他再给烧第二次了。”
我抱着些许灰蒙蒙的那幅画,软倒沙滩,泪如雨下,阿鸾也圈住我失声啜泣,拍拍我的肩说:“哭吧小祖,哭吧,阿谟去了,你一直没哭过,现在他在这里,他听得到,你说尽管哭个够吧。”
【第一部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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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部
第一章
纽约今年的醒像绝堤的潮水,漫天雪花,有如天兵天将大举入侵,整座城市抵挡不住,终告沦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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