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纬三十三(一个患难见真情的清淡故事)(15)
情感作者:一笔一流年2015-10-08
然后,他干了一件极为奇特的、隐秘的、事后想起来自己都觉得匪夷所思的事情。
他用了近一个小时,将叶子书从头到腰,一分分一寸寸,摸了一遍。
但此摸非彼摸,并不夹带任何情欲,而是更加类似于一个几个月大的婴孩,用全身上下最灵活的部位,带着新奇、紧张和害怕,探索着这个未知的世界。
黑漆漆的帐篷里,虽然离得很近,近得能感受到叶子书平缓的呼吸,但黎杨分毫看不见他的五官,只能勉强分辨出他的轮廓。
他伸手贴上自己的脸,试试手心里的温度,见还算暖和,便小心翼翼将手掌覆在叶子书的侧脸上,一动不动放了一会儿,轻柔地挪动一厘米,马上拿开。
触感很奇妙,和女人不一样。
那张脸是温热柔软的,但并不像女人的皮肤那样光滑细腻,且能够完美地感受到颧骨与下颌的凹凸走势,指尖所触碰到的鬓侧的头发也不如女人的长发那般细软,而是支楞在耳畔,像是在叛逆地反抗着未经允许的入侵者。
他攥攥拳头,努力平复心里不知为何而涌起的悸动,换一只手,贴上叶子书的下巴,放了几秒钟,拿开。
棱角分明但并不尖锐,有点儿扎手。
他撑起半身,趴在叶子书身侧,并起食指中指,摸了摸他的喉结,又摸了摸自己的喉结。
形状不一样,高低也不一样。
他像发现了新大陆一样露出惊奇而欣喜的表情,虽然他自己看不到,也并未意识到。海风不停歇地拨弄着帐篷,也拨弄着他的心弦,无声奏出一调即兴曲,真挚自由,川流不息。
黎杨将手掌捂在叶子书的脖子上,平稳的心跳敲击着指腹。他坐起身,轻轻掀开睡袋,隔着薄薄一层圆领衫,捏着叶子书的身体。
上臂肌肉在沉睡中也透露出属于年轻男人的紧实感,但并不魁梧。腰不似女人那样盈盈一握,而是柔韧的,有力的。锁骨和手肘处的骨骼明显而健朗,腕骨并不突兀,挨个顶起五指末端,摸上去很顺滑,很舒服。手背上的血管一根根清晰地蜿蜒着,稍按一下便会难以察觉地挪开一点距离。
他捏了捏自己肩膀胳膊腰身手腕,摇了摇头。
并不一样。
他握住叶子书搭在身上的右手。
手背是干燥的,硬朗的,手心则是潮湿的,温热的。中指第二节指腹上有一处薄茧,但并不似弹吉他磨出的茧那样硬实。
他就这么握着,缓缓俯下身,向叶子书的脸上闻去。
没有丝毫脂粉味,下巴附近还残留着擦拭不净的螃蟹腥。脖子和耳后没有多余的香气,只有他自己的温暖味道一丝一股随着呼吸
从领口钻出来。
黎杨松开手,拽起自己的袖子和衣领闻了闻——男士香水味儿。
还是不一样。
他带着极大的满足与喜悦重新躺回去,像玩累了的婴儿那样,听着海浪哼唱起的摇篮曲,回味着刚才所享受到的、只有他一人能享受到的趣味,迷迷糊糊,混混沌沌,睡着了。
☆、Chapter 9
大屏幕上播放着人质逃离出来时惊魂未定的苍白面孔。第三批成功脱险的人质共有两人——一个女性店员和一个顾客。
三次了。还是没有叶子书。
黎杨瘫坐在路边一棵老树下,两眼空洞得望向虚空。几次乍起乍落所导致的极度激动和极度错愕,让他的情绪像浪头上的木舟一般陡然高升,再从至高点陡然跌坠,摔得粉碎零落,再也分辨不出原本的样貌。
周身气力如同洒进写字楼间的天光,一丝丝远逝,一分分黯淡。归巢宿鸟在头顶上的枝桠间跳跃,叽叽喳喳鸣唱。脱落的细小羽毛打着旋儿落在他的发上,他浑然不知,就连一块鸟粪“啪嗒”一声滴落在肩头,弄脏了昂贵的西装,他也仅仅下意识地微晃了一下眼珠,再没有别的反应。
突然间,手机震了。
心脏猛地撞击在胸口,眼睛猛地睁到最大,黎杨一下子坐直身子,飞速低头看去。尔后,他像泄气的皮球一样,慢而无力地倒回了树干上。
并不是叶子书,只是手机电量较少的报警提醒。
原本笔挺讲究的西装已折皱不堪,白衬衫的衣领皱皱巴巴堆在胸前。他低垂着脖子,灰暗的目光离开不住闪烁的呼吸灯,停在屏幕背景图上。
一个背着卫衣帽子的欢快背影,蹲在并无来往车辆的柏油路上,用手机拍摄着眼前的如画风景。斜阳在地上拉扯出一个细长的暗影,路两侧无边无际的草原反射着金灿灿的日光。
抓拍的照片,并没有巧妙的构图。但这是他所拥有的唯一一张叶子书的照片,虽然连正脸都看不见。
为什么从来没有想过要给他拍几张相片?为什么也从来没有向他讨要过相片?万一他有什么三长两短,万一再也……黎杨深深锁起眉心,摇了摇头。
不,不能万一。绝对不能。
或许,他只能为他煮一碗并不好吃的方便面,但他可以为他弹吉他,跟他说话,哄他睡觉,可以带他去看更多令人目酣神醉的风景,不管他想去哪里,他都会陪着他。
只要他愿意。
黎杨的指尖落在那个背影上,像渴盼他身上的温度一样,慢慢地摩挲着。只可惜,他没有触碰到任何凹凸硬朗的轮廓,也没有感受到哪怕是一丝丝的温暖。
可他就一直这样摸着,一下,又一下,再一下,毫无意识。
黄昏将至,闲杂人群渐渐散去,留下来的大都是咖啡馆中人质的亲友。他们并不议论,也不闲谈,只稀稀拉拉地围在警戒线旁,或站,或坐,像守候在手术室门外的病患家属,提心吊胆,惶惶不安,生怕漫长的等待之后,门口的灯灭去之时,主刀医生推门而出的那一刻,宣告的是死亡,而不是成功。
空气凝滞不动,让人几近窒息,每个人的神经都是脆弱紧绷的,禁不起任何刺激。然而,人群中忽然传来一个女童的尖细哭声,骤然间打破了坟地一样的死寂。孩子紧紧抱着爸爸的脖子,涨红了小脸,伤心欲绝地对着咖啡馆的方向,唤了一声:“妈妈。”
看似稳当牢固、实则摇摇欲坠的大坝被那一声轻轻的呼唤切开一处细微的缺口,在蓄势而发的洪水的冲击之下,噼里啪啦直裂到
底,坍陷轰塌。
一时间,越来越多的哭声此起彼伏回荡在血红的落日之下,男人的,女人的,老的,少的。
手机“啪”一声跌落在地,黎杨难以抑制地喘息起来,抬起双手死死揪住两侧的头发,缓缓蜷起双膝,慢慢低下头,将前额用力抵在膝盖上。
短暂的静默之后,他像一只伤痛难忍濒临死亡的兽,被恐惧深深压抑的喉间爆发出一声绝望哀恸的嘶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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