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柜十年同志的同志友情

情感作者:邵祺迈2009-04-17

作为一个公开身分超过十年的同志,幸运地,我拥有一位国中同学K,和我居住在同一座城市,以同样的性身分,在相近的职业领域里,用一样忙碌的节奏过生活。

K现在的朋友或许很难想像:眼前这位穿着入时丶高大帅气,如偶像明星般令人远远望见就忍不住要深呼吸一口气的男子,二十年前竟是班上人缘最差的「问题学生」。

我们学校是人们听了眼里会发出异样光芒的「贵族学校」,学费昂贵的程度从我们脚上闪亮的皮鞋便能猜出一二。我们班,官方说法是「美术班」,其实骨子里就是「升学保证班」,课表上的水彩素描课,定睛细看授课老师的大名:由英文数学理化老师轮流「代打」。

挂羊头卖狗肉的完美示范。K的成绩很烂。是让人不得不深刻怀疑他怎么进得了这个班的那种烂法。入学前我们都经过严格的笔试和面试,最后从上千个报名者中挑出前十分之一来编班。而K不管大小考试,每次必定吊车尾。

据说,K来自相当富裕的家庭,父亲是广播界闻人,住的是一栋有着前后院和大草皮的独栋大别墅。这优渥的出身传开了以后,并未使K一夕间成为众人争相巴结交往的对象,反而为他的入学资格,找出了最简明易懂丶且染上大把铜臭的解答。

段考名次揭晓,他被喝令罚站丶歪倚在教室后墙的身影,就如同他在的人际关系处境:边缘丶失败,永远孤单。K与生俱来的一股女气,是他最鲜明的特征。

相较于班上其他成天粗声叫嚣丶追逐嬉闹,甚至拿镜子偷照美女老师裙下风光的同学来说,K给我一种「同路」或「一家人」的直觉,很自然便吸引了我。我和K走得尤其近,几乎到了形影不离的程度。

出身俭省严肃教职家庭的我,对K口中那个新奇有趣的世界深深着迷:豪宅丶华服,明星丶美食......K还用他爸爸的录音间设备,制作出一卷卷节目带送给我。里头录满了时下当红的国语流行歌,K担任节目主持人,开场丶串场丶结尾,口齿清晰丶有条不紊──就像在「真的」广播里听见的那样。

我和K无话不谈,且私下传递着「信物」(卡带,还有K去电视台和明星的合照,和海报),扯聊着课外(国中生贫乏至极却仅有的)一切。多数的时候他负责说丶我只管听,偶尔合唱哼几句卡带里的歌,心里甜甜满满的。现在回想起来,我仍清楚地知道:我和K并没有「爱上」彼此。

事实是当时的我们仍未有碰触恋爱的机会,并不知道那成人专属的禁果诱人之处何在。但我们确实真心喜欢着彼此,朝夕相依丶在一起的时候总是笑个不停。我知道K也是这么想的。他的朋友极少,而我,一个没见过世面的乡下小孩,专心倾听他描述着他的世界,更依循他的指向,开心辨认着那里的奇花异草。也许,或多或少弥补了他长期被师长同学排拒在圈外的落寞和怅然吧。我们班的女导师姓王。不管毕业后多久,同学见面一聊起她,仍旧能够精准生动地模仿出她那杏眼圆睁丶盛气凌人的凶样。K的存在,彷佛是对她毕生教职工作的最大羞辱,使她想尽一切办法,要将他驱逐出境。

在课堂上点名K回答问题,答不出来便痛斥一顿并在原地罚站到下课铃响;午休时同学趴在桌上睡了,K被王老师独自叫到办公室结结实实挨一顿训,还要他到辅导室找主任报到,看他的智商或精神有无异常。有一回开班会,讨论完例行班务后还剩一点时间。

王老师罕见地对K吟吟笑道:「听说你歌唱得很好?上来表演一下给同学欣赏。」K没退缩也没怯场,事实上他脸上根本不见一点红胀。他缓缓站起身,眼里有一种「唱就唱吧」的漠然。一段都还没唱完呢,老师已忍不住「哗哈」爆出一声大笑,拿起粉笔在黑板写下六个字:「死的死,逃的逃!」这些事不曾使K流过一滴眼泪──至少在我面前没有。

他永远是那样淡淡地,眼里不带任何情绪地,望向很远的地方。最多是嘴角浮起一抹轻浅的笑,彷佛这些事不曾真的发生过。同学说,在教师办公室地板打蜡,听见王老师连珠炮似地数落着K,K只轻声回道:「妳说的和昨天一模一样,有没有新的说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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