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湾同志男技师真相(2)
情感作者:王立柔2015-06-16
一切的出发是为了理解
德瑞指导另一位师傅按摩之后,两人一同洗澡,结束工作的一天。
走进德瑞任职的按摩店,他除了接客还负责行政工作,因此拥有自己的小房间,里头是光亮的木质地板、素朴的深蓝色床单。在这个小房间里,我看着德瑞整理着洗净晾干的毛巾,听他说起性工作对他的重要影响。
“其实我以前在性方面比较被动,也不太喜欢做1、0,都是对方想要我才会配合,但整个亲密关系中,我最喜欢的是对方射完躺在我旁边,很满意地睡着了的感觉。而且我以前真的‘很不会’欸!我是很放得开的人,但对方总是一边做爱一边问我怎么了?怎么了?我其实没有怎么了,我很自在啊,我只是在等你对我干嘛啊!”
“我性方面的态度很开放,实际上却很无能、被动,都是配合对方为主,我很享受那个亲密的当下,可是我不知道下一步要做什么,对方就常常觉得很失落,想说我是不是对他没兴趣?其实不是,我只是觉得放松躺在一起就很棒了。”
“工作让我了解大家对性的想像”
“常常有人问,是不是做这行以后,跟情人做爱也变得像工作?我刚好相反,以前跟情人上床就有一种工作的感觉,好像在履行我的性义务……这个工作反而让我深入了解大家对性的想像是什么、我做什么动作客人会因此很兴奋。相较以前缺乏性技巧,我现在比较有自信、觉得自己更性感。”
德瑞开心地侃侃而谈时,我猛然想起作家三毛《搭车客》的情节。三毛曾经在撒哈拉沙漠里遇到一个拦便车的妓女,尽管那是一位兴高采烈的妓女,三毛仍形容她“可怜巴巴地接客”、“习惯麻木了吧”,但由于妓女实在太欢乐了,三毛最后也说,“遇到这样的宝贝,总比看见一个流泪的妓女舒服些”。
“我又没错 为什么要藏起来?”
我并不认为性工作有道德问题,至于很多人眼里的“不得已”,不能否认有些性工作者确实出于经济弱势,才拾起这个他们本来也不一定摆在前几名的选项,但至少德瑞不是这样,从他在交友app被相中开始,他就一直以好玩、认真的心情对待这份工作,甚至从中长出力量,平常也光明正大地告诉朋友他的职业,表姐、哥哥都知情。
这种光明正大的态度,并不是第一次出现在德瑞的生命里。20多岁的他气质阴柔,皮肤白皙,喜欢甜甜花果的香水,常挂着微笑,个性却好强、忍不得委屈;国中时,学校里的男生找他碴“喜欢男生是不是?”尽管濒临被围殴的危险,他还真的回答“是啊!”德瑞理直气壮,“我觉得我又没错,为什么我要藏起来?”
出柜就是德瑞的兴趣、专长,也是他日常生活中的运动方式。德瑞很机灵,善于观察环境,能够先和众人建立一定关系后再伺机而动。这样的特质,让他在当兵时也成功“掰弯”队上弟兄,撂了一票人到同志大游行的现场。
德瑞喜欢“好玩”的事物,也喜欢带有幽默感的运动方式;高中时班上有个脂粉气重的“花美男”,被同学围着嘲讽“娘炮”,德瑞冲上前一拍桌子,“砰!”在全场窒息的静默中,德瑞说“你们一直说他娘炮、娘炮,你们是把我放在哪里?”大家松一口气爆笑出来,“娘炮”这个词的贬意也一瞬间翻转。
提起高中,就必须提到德瑞当时一位女性好友,这是德瑞人生里相当重要的一块拼图。这个女孩每次提起爸爸就哭,大家问怎么了,她总说“下次再讲”,可是这个“下次”,一等就是一年多,就连跟她那么要好的德瑞,都在漫长的等待之后,才终于从她口中得知小时候被父亲性侵的往事。
“我当下很震惊,而且那个震惊有很多层次,第一个是她为什么不敢说?做错事的又不是她,全世界她能够倾诉的对象却只有她妈妈和我。第二个震惊是已经10年了,她每次都还哭成这样,可见阴影多深。第三个是她以前告诉妈妈时,她妈竟然不相信、拒绝承认现实,她求助无门。”
好友的心魔让德瑞重返自身被霸凌的经验,“我觉得那个感觉很类似─明明是我们被压迫,为什么要躲起来的是我们?”看不下去的德瑞,开始动手找相关资料、书籍来读,同时向辅导老师求助,“虽然很想带她去咨询,但她不肯对陌生人讲,我就以‘我有一个朋友……’的方式跟辅导老师谈,再回去转达给她。”
另一方面,德瑞一班一班探询老师,哪堂课进度还OK,可以空出一堂课给他演讲?德瑞就这样携着他搜集到的资料、受害者的心声到各班巡迴。
在找资料的过程中,德瑞更加惊讶地发现性侵案比想像中还频繁,也不像电视上的社会新闻那么遥远,却没有人教过怎么看待这些事情。“我希望大家更有同理心,不是同情,是真正了解受害者为什么那样想、有什么感受,并反思平日生活里,我们的一些玩笑和想法是不是隐藏着什么问题,例如怪罪女生自己穿太少。”
“我很开心的是,大家听完演讲的反应都很好耶,我发给大家的回馈单是A4大小,大家竟然卯起来写,有人还自我反省平时看待女性的态度。”仔细读着一张又一张回馈单,德瑞也不忘将其中的鼓励、打气,整理起来交给好友。
面对不公义 跨越震惊勇敢前行
听着德瑞的回忆,我猛然想起从前看过的一段话,大意是说,面对不公义时,不要停留在愤怒里,要往愤怒的前面再走一步。我问德瑞,当时是否愤怒?他想了想表示,与其说愤怒,更像一种“不行不行,这个事情要谈”的迫切感。
德瑞最深沉的感受不是愤怒,但对于这个世界,他是一个常常觉得有满腹话要讲的人,加上被召唤出的同志生命经验,让德瑞没有停在震惊里,他往震惊的前方走了好长一段路。这条路一旦开展,就一直蜿蜒下去,德瑞后来参加了性别团体的夏令营,认识更多志同道合的朋友,从此更加关注各样议题、展开行动,如今成为一个“兴高采烈的妓男”,也算是他在身体与性方面的勇于实践吧。
聊这段故事的时候,我们已经在按摩店外头吃晚餐了。对于德瑞曾经的努力,我最印象深刻的不是那些努力本身,是他提起找资料时的心情:“我想理解我的好朋友。”他讲出口的表情是那么平淡,平淡到他甚至还没把嘴里的猪排吞下去,平淡到他没意识到这是一句会被我引用出来的话,可是这才是故事的开端。
一切的出发是为了理解,理解甚至比正义、平等之类大而美好的概念,走得还要前面。
访谈德瑞的前一天正是高雄的同志游行,一向反对同性婚姻的“台湾守护家庭联盟”当晚发出新闻稿,称同志为性变态、“沦入同志者是社会上的少数”,呼吁同志不要妄想扩大族群……
当我眼前就有一个背负着男同志、性工作者等等标签的“性变态”,那么兴高采烈地谈着这份工作对他的意义,那么理所当然去理解其他“社会上的少数”时,我忘了正义也忘了平等,单纯在想,这个社会又愿不愿意给同志一点理解,给性工作者一点理解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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