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混混段小兵(又名:榆花开在雪中间)(23)
情感作者:代雄弼2016-01-31
我过去拉他。
他惊鹿般弹跳着躲闪了一下,退了两步,手在裤子上来回蹭着。
我有点不高兴了,自尊心犹如冰山浮出海面,呈巍峨之势。
我说,干嘛躲我,你跑这儿就为了说声谢谢?
他又看了我一眼,低下头,不说话,远远站着,一动不动。
见他不动,我也不动。
见我不动,他就更不动。
我们谁也没动,就这么站着。
远远地,我发现他的眼神迷茫,眼睛里似乎弥漫着雾一样的忧伤。
天,很冷,风,像藏着针,扎在我脸上。
远处,几株树,似乎在寒冬冷空气的袭击下,瘦长且不带旁枝地立着,寒风一吹,零零落落,左右颤抖,有着一股萧杀的悲凉和沧桑。
一股酸楚涌了上来。
我又靠过去,问他冷不冷。
他没再躲闪,嘴唇哆嗦了一下,双手插进裤兜,似乎在考虑下一步。
我伸手过去,力图把他的手拉出裤兜。
他先是反抗了一下,见我态度坚决,无声中顺从了。
我把他的手放在我的手心,来回搓着,好象这么做能让他解除对我的戒备和敌对。
他似乎觉得不妥,把手攒成了拳头,不让我来回搓。
我就用手包裹着他的拳头。
他的拳头很大,一只手包裹不住。
我移来移去的,就像生怕把他的手露出来一样。
不一会,他冰凉的手在我手心温热起来。
我抚摸着他的手背,他慢慢松弛下来,脸上的表情也不那么生硬,像撒了层镁粉,慢慢柔和。
六年了,我一次次找他,就想表达我的歉意。
我和风细雨说,咱俩从小好到大,好了这么多年,也不是什么深仇大恨,事情都过去五六年了,你也恨了我五六年了,戴雪蝉早就回江苏了,就不要再生我的气了。我现在正式向你道歉,是我对不起你,你永远是我这辈子最好最亲的兄弟……你跟我回去洗把脸,换套衣服,精精神神回单位不更好。
其实,很多事,只要放下姿态,道个歉,就像是洪水一样,来得凶猛,去得也快。
他别过头,身子侧到一边,陷入了深思。
天,阴阴的,开始下雨,一点,又一点,飘进我的颈脖,凉嗖嗖的。
我哆嗦了一下。
他转过身,看我一眼,时间很短,可能只有一秒钟。
但,就是这一秒,一丝嫩嫩的温情破土而出。
就见他挪了挪腿,侧着身子为我挡风,挡了一会,他靠过来,说,咱俩走吧,外面怪冷的。
我一颤,他说的是“咱俩”。
我在前面,他在后面,彼此拢着两只袖口贴着墙根慢慢地走。
外面风很大,咝咝地刮着,我感觉不到冷,甚至轻松了许多。
偶尔回头,看见他长长的头发被风卷动起来,像空中飘动的云彩。
快进楼道时,他问:“你租的房子?”
我说不是。
我告诉他,我姨奶(奶奶的妹妹)在大学附近住,前些日子去了国外照料小孙子,要我帮她看房。
进屋后,我找来干净衣裤,帮他烧了洗澡水。
透过在卫生间门绰绰约约的玻璃,他开始宽衣解带,象给一颗花生剥皮,很快,他像一颗没有皮的花生,露出白白的仁。
他洗澡的时候,我快速下了趟楼。回到家,他已经穿好了衣服。
我领他去我常去的那家校外餐馆吃饭。
我点了金钱糕。
老板把金钱糕切成银圆大小,装在碟里,分成四小堆,端了上来,放在桌子的正中央,葱花和香油的味道像风一样,刷刷刷窜入他的鼻腔。
他看着那些整齐划一的金钱糕,问,这是什么啊。
我说是金钱糕。
他夹了一块,吃了起来。
我问他好吃吗。
他点点头。
我说你知道金钱糕是什么做的吗。
他又夹了一块,看着,摇头。
我说你再看看,那些黑色的叶子是什么。
他仔细看了起来。
榆钱?他欣喜地问。
我说你还真识货。
他突然就露出了孩子般的笑。
他浅浅的笑着说这不就是榆钱糕吗。
我也跟着笑了。
我说是我建议老板改成金钱糕的。
他问为什么啊。
我说,金钱糕多吉利啊,你吃了现在就能赚大钱,我们吃了毕业就能挣大钱。
他沉默了一会,说,我还是觉得榆钱糕好听。
我说好就叫榆钱糕。
我立刻把老板叫来,吩咐他把菜单上的金钱糕改回榆钱糕吧。
老板一楞,想了想,说,咦,不是你要我改金钱糕的吗。
我说金钱糕听着太俗。
老板一楞,说,金钱糕好咧,吃了能赚大钱。
我不乐意了。
我说要你改你就改,不改以后我们全上隔壁那家吃去。
老板知道我是学生会主席,隔三岔五就领一帮兄弟过来吃吃喝喝。
他一听,赶紧说,好好好,我改。
看见老板如此紧张的表情,段小兵摸了摸鼻子,裂嘴又笑了。
脸上的肌肉舒展开来,像起了涟漪的水面。
27
段小兵的心情似乎有了好转。
吃完饭,他主动提出去剪头,剪完竟然还问我剪得怎样,是不是很难看,脸上的暖色多了。
我打量着他。
可能在拘留所呆的时间太长,变化比想象大,刚剪过的短发显得刚毅有余,英气十足,我就像是看见复活了的兵马俑。
我说,不错啊,挺好。
他又是一笑,疲惫的眼神像被火柴划了一下,明亮地闪了闪。
突然发现,段小兵笑起来很好看。
长长的睫毛弯成两条黑色的弧线,嘴角往上翘着,舌头从整齐的牙齿里俏皮地伸出一点点,充满了孩子气。
我不知道他是变帅了呢,还是从小到大,我对他那种与生俱来的气质就比较认可。看着这个五年前,脸上还长着青春痘的坏坏的男生,被工厂粗砺风景磨砺成了男人,我甚至产生了一丝“人生若只如初见”的欢喜。
“段小兵。”我靠过去。
“怎么了?”他问。
“哦,没什么。”我假装拍了拍他肩膀上的头发丝,闻了闻他身上的味道,像在酷冷的冬天飘来的夏天的麦香。
那天晚上,段小兵睡得很早。
段小兵说,拘留所最不满意的是日光灯,白天黑夜一直开着,睡吧,刺眼,睡不塌实,不睡吧,还困。
看电视时,许是累了,许是本来就很困,在沙发上躺了一会儿,他就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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