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西伯利亚的蝴蝶本身就是彩虹(4)

情感作者:郭尔克2022-05-18

岳海以为是来寻找同性恋治疗的,他关门避人,悄悄地说,“你身体很健康,不需要治疗。我跟你一样,这个真看不了。”

填表的时候,两人借机攀谈了起来。

“你做什么工作?”

“搞艺术。”

“搞什么艺术?”

“剪纸。”

“那不是女人搞的么?”

西亚蝶也不觉得唐突,但也没再说什么,他倒是感觉到了这个人的友好。放松了,岳海又问他,“我可以看看你的作品么?”西亚蝶拿出手机拿来攥在手里,这里面有一些他存下的照片,“我只给你看,你不许给别人说”,他谨慎地说道。岳海赶紧凑上那微小的发光物,一种新鲜而又神奇的感觉促使他发出了声音,“你这作品可真好啊,”他又想起来什么似的马上说道,“我们最近这边有个画展……”

“需要交钱么?”他总是先问钱,现在许多美术馆,办展要花好多万。

“不要,我们是公益性的。”

这次是西亚蝶感到新鲜而神奇了,“还有这种展览?”

这是北京同志中心所举办的一次别性展览,具体的征稿启事在《GS杂志》上刊登着,西亚蝶拿到杂志后,又陆续跟同志中心展开联系,并在几日后去到了这里。当时是光接待的他,现场除他之外,还有两名同志艺术家。西亚蝶携着自己的剪纸,他仍然很害羞,不愿当众展开。光看出了他的担忧,便上来打消其顾虑。西亚蝶这才打开他层层包裹的纸张。光他们仔细安静地看着,西亚蝶感到了紧张,他不知道自己面前的这三个“圈儿里人”的态度,他们会喜欢他的作品么?他们会骂他变态么?他在一旁站着,像个关住剪纸的书橱。是很大的一种声响,在西亚蝶听来,“光当时连着说了三声、三次,‘我的天哪,我终于看到一个活着的同志艺术家了,你真胆大’。”西亚蝶马上松弛了下来,在一个“中心”被“自己人”而“接纳”,三者临到的幸福让他迷醉。“都是很直白的做爱的情景,插在屁眼里,插在嘴里,我都剪出来了,而且是用中国传统的吉祥符号跟语言剪出来的。”但这还不是他最胆大的地方,他最胆大的是他根本不知道也不必知道这些剪纸是可以被展出被出售的,“我的胆大是因为真、美,因为这是一种享受,一种追求”。

那晚吃过饭,西亚蝶已经错过回山的班车,光他们给推荐的酒店消费太高,他决定去西客站过一夜,“你在西客站有熟人?”“没,西客站有地下室”,他嗫嚅道。西亚蝶最终没有在西客站的地下室度过这一夜,他被光安排在了同志中心的沙发上,他几乎从未从同类处获得的这种真诚的对待,在今天升到了峰值,他本能地替别人来防范自己,“东西都在这儿,你不怕我给弄了去?”“他们相信我的为人”,西亚蝶说,“我想,那是因为他们看我的艺术是真诚的。”

剪纸与其说是西亚蝶的艺术方式,不若说就是他的生活,自从他发现自己是同志并且尝到了爱情的甘苦之后,剪纸也渐成为他的追求。“其实这也是偷偷地释放自己,在那种压抑的环境里我能干嘛?我在干嘛?你总不能老抑郁下去,所以只能去剪纸,一剪纸,啊这就是我的精神世界,这个世界就是我主宰着,甚至哪个身体部位我觉得美,我就能把它剪得更美,因为只有这样我才能面对苦难。这些东西别说没想着去做展览,就是让别人看到我都从没想过。”

展览当时在宋庄,一进大门,直直撞上来的就是西亚蝶的大幅剪纸,展览很低调,也没有对外做宣传,甚至当天现场也没敢用音响。“但最后还是有人来检查了,其中有一个红色的鱼跟人做爱的雕塑,还有其他的几件展品都被收走了。其实大家当时最担心我的,因为我剪得特别露骨,结果就我的没被拿走。”那检查员收了几件作品后,突然低头又想起了什么,“你们不是还有一个什么,剪纸艺术家?”有人领他去到了西亚蝶的作品,他马上脸面一亮,“哎,这个挺好的。你们,就该多弄弄这种东西嘛。”就这样,官方以这种方式表达了其态度,西亚蝶的作品通过了审核。

当时在现场有一个德国记者,指着西亚蝶的一幅剪纸说,“the securities?”西亚蝶不明其意,有人赶过来翻译,“问你剪的是不是保安?”西亚蝶马上摆手,“不,这个是警察。”“OH,MY GOD”,刚见证了中国警察的这位德国记者轻轻地发出声音来。他剪了一个女人在给一个警察口交,在画面的上半幅,他们背着枪,享受着阳光雨露,而下半幅西亚蝶又剪了一个地下室,在无人经过的台阶底下,“我们在偷偷摸摸地做爱。”这幅作品叫《同一片阳光》,“为什么在同一片阳光下,你们是被保护的,而我们就不能被保护呢?”西亚蝶马上又笑,“警察没看出来,她看出来了。”

第二天,西亚蝶接受了这个德国记者的采访,当时他正在地下车棚那里给人看自行车。采访从下午两点进行到四点多,一个西班牙人帮忙拍摄。采访很成功,西亚蝶对艺术与朋友通常都抱有特别的好感,不待人问,许多话他都滔滔自出。那德国女人留下了一张名片,但西亚蝶也没有再打过去电话,甚至最后文章有没有刊登,在哪里刊登,他都不得而知。“就消失了,之后再也没有联系。”

就这样,在官方的特别眷顾下,西亚蝶结束了他人生中第一次展览,那是2009年,他刚刚结束了保安的工作,在通州租了一个地下室,给人看车之余,下来弄弄他的剪纸。“半夜的时候给人看车,大雪的夜里给人当保安”,那年北京的雪特别大,西亚蝶高高提起他的脚踝对我说。但对工作他不敢掉以轻心,他总怕被辞退、被打发,怕出什么乱子,小区里好几幢楼,每一幢楼他都要转上好几圈。大雪中足迹愈渐分明的时候,夜色还是黑沉的,“有时候天色就在这里发白了。”

这之后在一个朋友的帮助下,西亚蝶在她家剪了一些作品,那是她租的住房,家人生活都在这里。没待多久,她主动对西亚蝶说起宋庄,“她是很好的人,但她觉得家里虽然能给我省下点钱,但毕竟不是那样一个私密的氛围”,宋庄,那是在他们口中一个艺术家聚集的地方,西亚蝶对艺术家这个称呼还是不太习惯,他偶尔说起,也像是在说与他无关的别的什么东西。这时两个朋友在宋庄给西亚蝶找了个住处,并预先支付了三月的房租,他们也没钱,之所以这样做,是先斩后奏,他们担心西亚蝶不肯过来。而西亚蝶的确也有这种担忧,那里,房租会比这里高么?“我不想浪费那些钱,就过来了。”三个月后,他再次被朋友推荐到栗宪庭电影基金去工作,“能挣钱了,每个月六百块钱,吃住都在这里,最起码能挣钱了,”,但他又马上转作无奈,“虽然生活上有所改善,但艺术上就被挤得没有时间了。”在电影基金那里,一切琐事都是他的生活,“尤其电影基金的邮件特别多,门外总有人不停地叫门,我就得不停地去开门,”这之外,“我还做库管,整理资料,我还得烧锅炉,卫生间、桌子办公室都是我收拾,有人借东西我还得给他们开条子,”西亚蝶倒不介意自己来做这些事,他做惯了,对这些事情没有一些性质上的判别,“我烦的主要是没有创作的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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